停顿片刻,又道,“假若十四洲开出了足以打动人心的条件,你说,他们是否会把东西交出去?” 江离亭默然。 人性本自私,天煞如今在魔洲混得风生水起,水姬亦在南海寻到了容身之处,魅姬更不必说,初来乍到便毫不犹豫地杀死同伴。这样的人,真的可以信任吗? 他们是否会为了利益,出卖岱域? “你想拿回五行之煞,恐怕没那么容易。”他对凌西海道,“稍有不慎,反而会逼他们倒戈。” 为公平及谨慎起见,五行之煞分别由他们五人轮流保管。 最早他在东洲培育迷心花,后来水姬和尸魔在柳叶城带走了,因着其他人各有身份,难以使用这等杀伤力强大的妖物,所以最后给了天煞。狂血石的玉心能够生产狂血丹,利用魏家献祭后,也在天煞的手里。 魅姬在谢家饲养封灵鱼,提炼的封灵毒人人都有,其法宝本身却始终在她手里,从未假手于人。尸魔和水姬则负责噬魂焱,如今姜不负陨落,估计已然落入水姬之手。 至于吞无壤,一直都被凌西海藏了起来,除了他本人外,无人知晓。 凌西海道:“不错,但天煞握有二物,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你想我去找他拿回迷心花?”江离亭问。 “算算时间,迷心花也该去东洲了。”凌西海意味深长地说,“九重塔将出,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江离亭一时没有作声。 “我知道你为难。”凌西海笑了笑,感慨道,“人非草木,离亭公子又是咱们岱域有名的多情之人——若非如此,你的红颜们怎么会这般死心塌地呢?要对着待了那么久的门派下次狠手……” 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江离亭牵了牵嘴角,心中凛然。凌西海是在警告他:咱们岱域,是啊,他不是冲霄宗的老好人江离,是岱域的离亭公子,在故乡,还有红颜知己等待着他。 他不能对十四洲心软。 凌西海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你明白的。” 江离亭缓缓点了点头:“自然。” 从他对秋兰下手的时候,一切就不能挽回了。罪孽如同跗骨之蛆,已然生长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里,在他的一呼一吸间,与之共存亡。 * 殷渺渺并不知道,自己与仇人竟然身处在一个仙城里。 她在外头打听了一圈消息,带着满腹的担忧回去,却没和任何人说起。只是早早指使着叶舟铺床熏被,不到子时便睡下了。 果然,到了中洲后,梦再度降临。 与上回朦朦胧胧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不同,这次,上天仿佛慷慨了些,给了更加明确的暗示。 她看到了雪,和雪里朦朦胧胧的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以,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踹了一脚被窝里的香熏球,狠狠踢了出去。镂空银的香熏球撞到了帐子,被柔软的布料挡了回来,在被褥上滚了两圈,只是里头的平衡装置十分灵巧,填塞的炭火和香料一点都没洒出来。 “师姐?”睡在外间的叶舟立刻走了进来,挑开帘子关切地看着她。 “无事。”殷渺渺摆了摆手,并没有折腾他的意思。两人独处时,怎么欺负人都是情趣。但这会儿不仅云潋在,松之秋也借住在园子里,她做得太过分,便会叫人看轻了他。 ——也就是说,私底下的相处要“放”,喜怒随心,顺其自然,才能映照本性,心境通达;在外面却要“收”,不能颐指气使,免得让趋炎附势的小人捧高踩低,亦不能过分保护,否则久而久之,她会累,他也会失去成长的机会,慢慢失去原本的魅力。 因此,她思忖片刻,伸腿把落在床尾的香熏球又够回了被子里:“你给我找个中洲的地图来,越详细越好。” 叶舟点头,却是先倒了一盏清心降噪的凉茶给她,看她喝了才去找地图。 好在这园子时常租给外来客,书房里相关的玉简应有尽有,他很快寻到了最为详尽的一版,拿来给她看。 殷渺渺握着玉简,输入灵力,光点如同萤火虫般飞散出来,在帐中勾勒出中洲的地图:东北关岭平原绵延无际,北边隐士高原地域辽阔,南边山峦起伏,乃是赫赫有名的妖族聚居地,西方则有一黑湖,诡异莫测,中部五城散落,繁华热闹…… 梦里的地方,会在哪里呢? 第637章 此时正值中洲的冬季,除了常年温暖如春的青龙城,其他地方都多多少少会有降雪的情况。单凭雪这个特征,很难找到准确的地方。 而且,就算要排查,也不得不考虑到一个先决条件——这个雪中塔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还是只有做了梦的人能看到?假如是前者,派人到处查看也就是了,若是后者,难不成得自己把中洲转一遍? 也不知道这座塔会不会移动位置,又或者是否有时间限制。 殷渺渺思绪纷飞,越想越觉得复杂,倘若这是一份邀请函,那绝对是给推理爱好者的——不然谁家的请帖这么坑爹? 旁边,叶舟看她愁眉不展,犹豫片刻,低声道:“师姐还在为梦烦心吗?” “嗯。”她眼睛看着漂浮的地图,视线却无焦点,落在了很遥远的地方。 叶舟抿了抿唇,道:“可以告诉我吗?” 他不像云潋和松之秋,并没有梦到什么天启,但亦希望能够帮到她,替她分担些什么,而不是和过去似的,什么都交给她一人肩负。 殷渺渺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智商过人,看不起旁人的想法。反之,她素来奉行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大家一块儿头脑风暴:“雪和塔。” 叶舟问得很细:“只有雪和塔?” 殷渺渺想想,纤白的手指如飞花挥过,金色的流光交织成幻境,显像出了梦里的场景。 白茫茫大地,纷扬扬落雪,隐绰绰高塔。 他认真地看了会儿,说道:“看起来没什么危险。” “危险不危险,那是以后的事。”殷渺渺懒洋洋靠在软枕上,无奈道,“我首先得把它找到吧。” 叶舟看了看幻象,又看看地图,迟疑道:“师姐想在地图上找到这个地方?” “至少确定个大致的方位。”她随口道,“最有可能的是隐士原,一年到头都有雪,又是高原,偏僻的地方多。” 叶舟思考片刻,欲言又止。 殷渺渺横他:“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赶你出去。” 叶舟早就不怕她了,斟酌道:“师姐,这不是悬案,是天启。” “所以?”她纳闷。 “天启是不讲道理的。”叶舟委婉地说,“按图索骥,怕是永远找不到。” 殷渺渺顿住了。这是她无法避免的思维习惯,在无神论的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有客观逻辑。 为什么会打雷闪电?不是因为天上有雷公电母在施展法术,而是再普通不过的放电现象。为什么月会有阴晴圆缺?不是月神的心意变化,而是地、月、日的位置在不断改变。 所以,她遇到任何问题,只会思考分析,寻找蛛丝马迹来推演,不会盲目地相信上天的启示。 事实上,直至今日,她依旧对天意的存在保留意见,介于信与不信之间。 但就好像她很久以前意识到的,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独特的世界观。不能盲目地用过去的经验来判断现在。也许,看似难以理解的事情背后,其实自有道理,只是她境界不够,难以看破罢了。 殷渺渺反省了一下,敛容正色:“你说得对,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聆听天意。”叶舟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殷渺渺立即想到了无策峰,论起来,他们才是解读天意的专家。可找人过来不知需要多久,若是错过了时间,她定然后悔莫及。 要么,让师哥试试?云潋修炼的《坐忘诀》颇为神妙,有的时候说出的话,准得不可思议,每次抓阄,也多有中彩。 叶舟看她陷入思虑,轻轻咳了声,唤回她的注意力:“师姐是不会卜策之术吗?” “你会?”她斜过眼波。 他平静道:“跟柳问学过一点。”停顿了下,刻意道,“不难。” 殷渺渺佯怒:“什么意思,怕我觉得难不敢学?” “不是不敢,只是……”他想想,道,“师姐不太信。” 她问:“不信,是不是就不灵?” 这个可不好说,叶舟闭紧了嘴巴。 殷渺渺笑了,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廓:“一知半解,还敢教我?” “试试又有何妨?”每个炼丹师都是从炸飞无数个丹炉开始的,即便叶舟如今算得上是十分出色的炼丹师,也不是次次都能成丹。 他不怕尝试,失败了就失败了,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不过,师姐在他面前可能有些顾忌……叶舟想着,便道:“假如不成,当是我学艺不精。” 这样的体贴,让殷渺渺失笑之余,不禁想起了称心。 称心也是极其体贴人意的,吃的茶适合她的口味,又时时有些新的变化,常看的书卷永远摆在最合适的地方,随时都能拿到手里,笔墨纸砚,亦是精挑细选,叫人无一不舒坦。 但他的贴心,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太懂分寸,知道什么可以体贴,什么不可以。一些事他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称心不会像叶舟这样说话,非不行,是不敢。 他们的体贴相似,却也截然不同。 “既然你这么说,不如和我赌一赌。”她选择接受他的好意,笑盈盈道,“若是失败了,十天之内,你就只能睡地上了,如何?” 叶舟犹豫了下,问道:“若成了呢?” 她讶然:“成了自然就不罚你,我可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他:“……”说好的赏罚分明呢? 她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呓语,又佯装不可思议:“莫非,你还想要得些好处?原来,你替师姐出主意,为的是好处,不是分忧?” 叶舟抿抿嘴角:“不敢。” 这下就不敢了?果然,再怎么变化,内里还是个老实孩子。她心里想笑,面上却板起脸:“那还不快说。” 叶舟便取了一把蓍草,教她最简单的吉凶卜策。 然后以卦象无法解读而告终。 再试龟壳。 这个简单,可同一件事卜了两次,结果大相径庭。 叶舟:“……”难道真的是心诚才能灵吗?明明他以前做简单的占卜,都挺准的啊。 “怎么样,还教吗?”她笑意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