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无为道:“你师妹不一定舍得你走呢。” “师妹不过是卧床久了,怕我走了没人和她说话。”云潋微微一笑,“我自会劝她,且待她好些能走动了,再走也不迟。” “就依你的意思吧。” 那一边,他们师徒前脚刚走,慕天光后脚就来了。 殷渺渺靠在枕上,鬅松的发丝如烟雾落在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慕天光走到她床边,犹豫了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今天好些了吗?” “就那样吧。”她动动手指,慵懒道,“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连个杯子都握不住。” 他将养魂玉拿出来,那是一颗用红线串着的白色玉锁,灵晕闪闪,一看便非凡品:“师尊给你的,可以滋养灵魂,你戴着吧。” “我这样怎么戴?”她的目光在晶莹剔透的玉锁上转了圈,笑盈盈地说,“你替我戴上。” 慕天光应了声,俯身替她系上了红绳,可是她侧躺着,玉锁刚挪到胸口,就因着重力跌落到了枕上。 她好笑:“给我塞到衣服里面啊。” 慕天光轻咳了声,小心翼翼地拉开她的衣领,把玉锁塞进了她的寝衣里,正要给她整理好衣襟,却听她“哎哟”了一声,忙问:“怎么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她望着他,眼波如水,“要不要放进来暖一暖?” 慕天光:“……” 第264章 可能是被调戏惯了,慕天光的动作微微一顿就恢复了正常,笨拙地替她理好了散开的衣襟:“好了。” 殷渺渺轻声笑了起来,微微抬起手,示意他握住:“从你师尊那里来的?” 慕天光握住她的手,被她拉进自己的被子里,被窝的驱散外面的严寒:“嗯。” “说什么了?”她好奇地问。 慕天光低声道:“师尊……不反对我们在一起。” “就这样?” “嗯。” 他不肯说,殷渺渺也就装作不知道,指尖挠着他的掌心:“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我已无碍。”他握着她的手指,“倒是你,怕是得好好养一段时日了。” 殷渺渺笑了,故意道:“可不是,我师父刚才还和我说呢,这伤啊,起码得养上个一两年的,待我能走动了,便回翠石峰去。” 慕天光怔住了:“你要走?” “不然呢?”她笑盈盈地问,“留在你们归元门慢慢养么?” “你伤得颇重,不宜挪动,留下更便宜。”他试图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殷渺渺不置可否:“再说吧,或许恢复得会比我想得快。” 慕天光一时没有作声,过了会儿,突然道:“你要回去的话,我送你回去。” “你伤还没有好呢。”她好笑极了,“何况我师父带我回去,哪里要你送。” 他马上就想到了合适的理由:“这次的比试,多赖你们冲霄宗襄助,于情于理,都该上门拜谢。” 殷渺渺再也忍不住,低声闷笑了起来。 慕天光就当她是同意了,心中微松,望着她淡淡笑了起来。 屋里温情脉脉。 “那个……”帘子外传来脚步声,杏未红探出头,犹犹豫豫地说,“该泡药浴了。” 慕天光低声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好。”她眨眨眼,“我等你。” 又徘徊了片刻,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杏未红见他走了,才走过来把她扶进浴桶里,倒入调兑好的药汁,一丝不苟地拿了更漏计时:“要泡一个时辰。” 热气蒸腾,药汁随着水蒸气覆盖在体表,十分舒适。殷渺渺惬意地闭着眼睛,随口问道:“你这样照顾我,会不会耽误你修炼?” “不会。”她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托着腮盯着漏壶滴滴答答地淌下水珠,“少庄主说,我不用再修炼了。” 殷渺渺讶异地看着她:“为什么?” “他说,反正我修炼了也没什么用,肯定是不能结丹的,等到了庄中的延寿果成熟,会给我一颗,我就能多活五十年。”她说着,表情茫然,“所以,我再也不用修炼了,可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殷渺渺大概能够理解松之秋的用意,修士修炼是为了长生,以杏未红的资质,怕是绝不可能成功的,既然如此,不如快快活活地过完这一辈子,也算没有辜负一生。 “那你有喜欢做的事吗?” 她摇了摇头。 “一件也没有?” 杏未红反问:“一定要有吗?” “大多数人都会有。”殷渺渺温言道。 她认真道:“可我不是修士,我是鼎炉。” “鼎炉也是人,当然也可以有喜欢做的事。” “鼎炉最好不要有喜欢做的事。”杏未红说,“鼎炉只是一个工具、一件物品,随时可以被送人,为什么要有喜欢的事呢?没有意义,只会痛苦。” 殷渺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杏未红道:“少庄主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去想我喜不喜欢,就不会难过,所以,我没有喜欢做的事。” 殷渺渺问她:“那你喜欢修炼吗?” 她想了会儿,摇摇头:“不知道。” “修炼的时候,你觉得快乐吗?” 杏未红想了想,答道:“不知道,但我现在很想继续修炼。” “那你就可以继续修炼。” “少庄主说,我不用再修炼了。”杏未红怅惘地叹息,“所以我觉得不要有喜欢或者讨厌比较好。” “他说不用,不是不可以。”殷渺渺笑了笑,“我们不会想做不喜欢的事,想做的事,肯定是喜欢的,他既然答应了你可以做喜欢做的事,那就没有理由反对你这么做。” 杏未红好一会儿没说话,等到又给她添了一次药汁,才突然说:“我就算继续修炼了也没有什么用。” “或许对于修为来说,是这样的。”殷渺渺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但是,以前是别人叫你修炼,现在是你为自己修炼,为自己做的事,都是值得的。” 她似有所悟。 殷渺渺泡完药浴,实在不想躺回去,便往窗口站了站。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一片连一片,落得整片天空都是白茫茫的,恍惚间让人觉得其他院子的灯火是隔了千山万水,遥远得触不能及。 来时,北洲正值夏季,这会儿却已经是寒冬了。 “师妹。”云潋出现在窗外,替她挡住吹进来的寒风,“不要吹风。” 殷渺渺瞥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你们说完秘密了?” “没有秘密。”云潋道,“师妹不要生气。” 殷渺渺慢慢走回床上坐下,不紧不慢地说:“那你们说什么了?” 云潋道:“等师妹身体好些了,我再和师父一道回去。” “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师妹要是真的想我留下,我便留下。”他坐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离开,是想师妹以后可以和慕天光一道去历练。” 殷渺渺长长一叹:“我知道,世上唯有道侣能携手并进,我和师哥……终归是要分开的。” 道理都懂,只是,兴许是幼年时相依为命,又许是有别的什么缘故,她对云潋有一种不合常理的依恋,不忍分离,想要长久地叫他陪在身边。 然而,怎么能够呢?道途总是要自己走的。 此路本独行,师父、师兄、恋人……都不过是萍水相逢,同行一段罢了。 她就是贪心。 “我明白了。”她微笑起来,“师哥和师父回去吧。” 若不然,对慕天光不公平,对云潋也不公平,很多事早早就看得到结局,不过假作不知,自欺欺人罢了。 云潋道:“师妹什么时候回翠石峰,便又能见到我了。” “师哥不必等我。”殷渺渺望着窗外的大雪,“毕竟,我也没有等师哥。” “我答应过师妹,不会离开你的。”云潋拿出了人偶,放到她的手心里,“师妹不记得了,没有关系,我记得。” 殷渺渺握住了手里的人偶,沉默了片时,突然问道:“师父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像是单纯地气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云潋道:“他可能听见了一些事。” “什么事?”殷渺渺抬起眼眸,牢牢看着他。 云潋想了想,说道:“不知道。” “师哥!” “真的不知道。”他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师父听见了什么,他不肯说。” 殷渺渺要不是没气力,肯定打他:“你耍我?” “不过是些陈年往事罢了。”他微微笑,“师父执着些什么,师妹又执着什么呢?无论是什么话,什么事,都是过去的事了。” 殷渺渺不作声。 “百年不过一弹指,我和师妹不过是短暂的分离而已,而且,师妹永远都是师妹,不会因为师妹结缘而改变。”云潋问道,“这样不是更好吗?” 她无言,半晌,轻轻一叹:“是。” 她和慕天光能够天长地久吗?未必,一切恩爱会,无常如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