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深的眼光瞬间变得深邃:“曼陀?不知姑娘和魔门有什么关系?”魔门的图腾是黑色曼陀罗,代表了死亡,每次出现,都会收割无数性命。 “很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她侧过头,几缕秀发落到鬓边,“叫曼陀的人,一定和罗刹门有关系吗?” 易深道:“不一定,但姑娘行走江湖,毫无忌惮之意,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你怀疑得很对。”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易深唇角的弧度慢慢收了起来,变得严肃而锐利,仿佛剑将出鞘。他问:“曼陀姑娘,你来这里干什么?” “易公子似乎对我很好奇。” “试剑大会即将开始,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容不得别人不好奇。” 曼陀便道:“我听过你的事,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但我们得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告诉你我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而你,告诉我一桩血案的来龙去脉,可好?” 易深眉关紧锁:“什么血案?” 她抬起眉梢,不言不语。 他谨慎地思考片刻,答应了:“好。” “那我们找个清净的地方说话。”她在前引路,“来我房间吧。” 江湖儿女不怎么讲究,易深跟了过去。 曼陀极有诚意,开口便道:“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罗刹门的人。” 易深轻轻动了动手指,忍住了拔剑的冲动——这个女子迄今为止没有伤过人,也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身为捕快,他不能对无辜的人下手:“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答反道:“我想知道十八年前殷家的灭门惨案。” 这个答案出乎易深的预料,他皱起眉头:“殷家灭门的惨案,乃是魔门一手所为,你身为魔门圣姑,问这个做什么?”顿了片时,又讽笑,“该不会是想知道有没有幸存者,打算斩草除根吧?” “如果这桩惨案有幸存者的话。”她平淡地说,“大概就是我了。” 易深愣住。 “教主告诉我,杀我父母的乃是白云汉,要我为他们报仇。”她负手立在窗前,眺望远处花团锦簇的白日山庄,“当然,他没说我是殷家的遗孤,我猜的。” 易深:“……”殷家的遗孤成了魔门的圣女?是谁给了你这么猜测的勇气?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你不信?”她缓缓道,“看来你办的案子还不够多,见过的事太少了。” 易深啼笑皆非:“曼陀姑娘,你要我信你,总得拿出证据来吧。空口无凭,恕我不能奉陪。” “你会奉陪的。”她道,“如果白云汉是杀我父母的仇人,我就要杀了他,如果不是,我自然不会找他麻烦——易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易深当然明白,她是在威胁他,如果不帮忙,而白云汉又不是真凶,等同于他这个六扇门的捕快坐视了冤案的发生。 他沉思少顷,冷冷道:“若我替你查明了真相,你要随我去天牢走一趟。” “天牢?”她眨了眨眼,忽而一笑,“哦,你以为我是魔门的人,就一定手上沾了无数人命。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易深道:“难道你没有杀过人?” “杀过,但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她微微一笑,“我这个人是很有原则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第493章 易深查过很多血案,但像这样凶手直接上门搞道德绑架的,平生还是头一遭。但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跟着曼陀查起了旧案。 她问:“我听说,白云汉和殷照天是结义兄弟。那他们的武功孰高孰弱?” “白云汉用剑,殷照天用刀,恐怕不相上下。”易深瞥着她,“但殷照天身上的致命伤非剑非刀,乃是你魔门的散花轮。” 罗刹门有一种特制的武器,由多片刀刃组成,中有细钢丝联结,散如飞花,能在顷刻间夺人性命。 曼陀叹了口气:“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易深扬眉疑问。 她道:“据我所知,罗刹门喜欢用散花轮杀人,也喜欢揽自己没干过的事上身,好像杀的人越多,就越让人害怕,地位也就越高。” “你不赞同。”易深望着身边侃侃而谈的女子,觉得她浑然不像魔门中人,可她若不是,冒充谁不好,偏偏要自称魔门圣姑? “我无所谓。”她道,“对我来说,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到了。” 两人冒着细雨,来到了城外的墓地。这里埋葬着殷家满门的尸首,据说是当年白云汉亲自替结义兄弟收殓的。 此时此刻,坟冢旁已经占了三个披着蓑衣的人。其中两个见到她便弯下腰:“圣姑,人带来了。” “你好,高团头,听说你是六扇门最擅长验尸的人。”曼陀负着手,唇边含笑,“你替我好好验一验这些人的死因。” 易深定睛一看,另一个蓑衣人果然是他在六扇门的同事,家中代代都是仵作出身,家学渊源。 高仵作叹了口气:“卑下自当尽心竭力,只是我那孩儿……” “我不杀幼儿,你做得好,我还给你银子。”她道,“也请你原谅,我们罗刹门凶名在外,不用点手段,你怎么肯跟我们走呢?” 高仵作苦笑连连。 易深问:“你要开馆验尸?” “当然。”她言简意赅,“陈情雪冤,想来他们都不会怪罪。” 她一声令下,两个手下自去开棺起尸。高仵作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神色如常,待棺木打开后便逐一开始检验。 趁此机会,易深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虑:“你为何会认为自己是殷家的遗孤?” “罗刹门的圣姑,代代皆是教中资质最佳的女孩。”她慢慢道,“数十个适龄的女孩被关在一个地方,活到最后的就是赢家。” 易深没吭声,心想,魔门就是魔门,行事果然狠辣。 “但我那一年,其他人似乎都吃了不干净的食物,不是腹痛就是发烧。”她回忆道,“我什么也没做就赢了。当时我就想,有人一定想我坐上圣姑的位置。但做圣姑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吃的住的比别人好一些,以及……能够修炼《曼陀宝典》。” 易深掩饰不住震惊,《曼陀宝典》乃是当世第一邪功,练成后,内力、呼吸、血液中皆有剧毒,触之则死。可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与传闻中大不相同,难道她年纪轻轻就已经练至大成? “你猜对了,我练完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他骤然松开了握剑的手,相信了她的诚意。若不是真的有心查明真相,以她的武功,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她继续往下说:“我一介孤女,有什么值得教主如此倾力栽培呢?所以最初,我怀疑她是我的亲人,但教主与我一样曾是圣姑,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姐妹。她又说我父母双亡,须苦学功夫复仇,不似亲生母亲,我便猜想是与她有关之人。” “机缘巧合之下,我在她屋里发现了一块玉佩,上面有个‘殷’字,兼之白云汉的名字,不难猜想这个人的身份。”她微微一笑,“假如说,我是殷家遗孤,父母为白云汉所杀,教主乃是我父故交,那么收留我,要我替父母报仇,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易深:“……” 他能说什么呢?魔门的人就是胆大包天,不但随便揣测武林盟主是个卑鄙小人,残害结义兄弟,还毫无敬畏,敢猜自家教主和正派人士有一腿。 “曼陀姑娘,你可真是……”他纠结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无所畏忌。” 曼陀反而诧异:“人生在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你因为一个人身份尊崇便不敢怀疑猜测,那么,你也别想找什么真相了,这碗饭不适合你。” 易深长叹一声,默认了。 天亮时分,验尸结果出来了。殷家夫妇死于外伤,但却中了毒药,而埋葬在他们之间的女童,并无此现象。 曼陀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给高仵作一袋银子,而后打着伞,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易深跟上去,看她一路不言,按捺不住好奇:“如何?” “殷夫人中了毒,而孩子没有,显然那不是真正的殷家小姐。”她道,“而我幼年时缠绵病榻,感觉永远好不了。” 易深默然,如此说来,她倒真的像是殷家小姐了。 曼陀又道:“怪不得非要我做圣姑,只有练了《曼陀宝典》,我才能将体内的毒化为己用。” “但这并不能代表白庄主就是杀害殷家满门的真凶。”易深提醒道。 “我知道。”她飘然下山,“所以,我们再去查一查白云汉。” * 白云汉的人生履历非常励志。 他幼年时遭遇洪灾,母亲在被冲走前将他放到木盆里,才让他免去一死。后来,洪水退去,尸首遍地,他无家可归,被一个路过的镖师捡走了。 他跟着镖师学了一套粗浅的拳脚功夫,十五岁就出来闯荡江湖。当然,武功不高,年岁又小,曾吃过不少亏,流过不少血,幸运的是,有一次遇到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传了他一套剑法。 他知道此剑法的威力,躲在深山里苦练多年,二十多岁就成了二流高手。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殷照天。他的出身比白云汉好许多,家里是书香门第,颇有些祖产,又是家传功夫,不曾受过太多坎坷。 两人一见如故,没过多久便结义成了兄弟。因为痛恨魔门行事残暴,他们一直与之作对,破坏了对方多次行动。 渐渐的,二人声名鹊起,也成了魔门的眼中钉、肉中刺。 易深道:“白盟主行侠仗义多年,武林中颇有名声,你说他杀死义兄全家,恐怕不会有人信。” “我只需要真相,别人如何看待,与我无关。”她简洁道,“天黑后,我们去趟白日山庄。” 是夜,月黑风高,适合夜出。 易深跟着曼陀,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白日山庄。 白云汉在和夫人聊女儿的婚姻大事,提起了易深。曼陀看了他一眼,脸上写着“恭喜你”。 易深绷紧脸,心想这日子没法过了,回家有爹妈催婚,出来也要被人推销女儿,堂堂大好男儿,干啥非得成亲生子? 白云汉和夫人聊了好一会儿,又去安抚了闹脾气的女儿,而后才独自一人进了书房。 他武功高强,对周围的环境极其敏锐,易深的武功不如这位前辈,躲得远远的,只能看见倒映在窗上的人影,听不见声音。 曼陀转述:“他在打坐。”过了会儿,轻轻“咦”了声,道,“奇怪。” “怎了?”他问。 “按照你的说法,白云汉至少在十五岁后才练的高明功夫,之前都表现平平。但我看他呼吸绵长,隐而不散,已经进入了先天境界。”她很奇怪,“这说不通,他才四十岁。” 易深也是习武之人,听得懂她的意思。所谓先天境界,是指武功练至化境,达到天人合一的程度,非多年苦修或天资纵横者不可得。 白云汉早年武功平平,看起来也不是根骨上佳的,现在却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有些前后矛盾。 但他道:“此事也说不准,许是突然开了窍。” 她不置可否:“再看看。” 夜渐渐深了,白云汉吹了灯,返回屋中睡觉。他们便借着夜色的掩护,翻进了他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