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光平静道:“师尊,我和她打,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们归元门的事。” 自家门派的事,怎么都好说,总比牵连两大门派来得容易解决,且事情由他而起,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着心爱的人因他而死,不如就由他出面,叫门派与情意两全。 萧丽华冷冷道:“你想得倒是美,我找的可不是你。”又瞪着紧掩的门扉,“殷渺渺,你别以为躲在屋里就没事,给我滚出来!” 说着,一鞭子挥过去打碎了门。 屋里,罗帷飘扬。 殷渺渺坐在梳妆台前,稳稳当当地将金钗插进了浓密的发间,一束晨光照进来,将黄金的色泽晕染,灿灿生辉。 萧丽华冷笑:“这不是好好的么,还以为你病得下不了床了。” “我就算是起不来,你也会把我拖下来的。”殷渺渺好整以暇地走出来,“即是如此,我不如识相一点得好。” 萧丽华最讨厌她那副从容的神态,居高临下地问:“生死擂台,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殷渺渺眼睛也不眨一下,微笑道,“按照规矩,你提出挑战,就该我来定时间和地点吧?” “你说。” 殷渺渺悠悠道:“我们冲霄宗有个地方,叫‘叩仙台’,奇高且险,底下就是万丈深渊。你我二人不如就约在那里比试,谁先掉下去,就算谁输了,如何?” 萧丽华面色微变:“不过是个擂台,千里迢迢跑去冲霄宗,你是怕了吗?” “是你怕了吧。”她莞尔,“只敢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撒野,离开了归元门,就不敢了?我又不是你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年纪也不小了,还不知道太阳月亮都不是围着你转?” 萧丽华学聪明了,不和她狡辩,只是咬死了:“不敢就直说,不必找什么借口。” “我答应了,是你不肯答应,不然我们现在就能走。”殷渺渺气定神闲,萧丽华有种答应,她就有办法叫她回不了归元门。 萧丽华张口:“有什么不……” 掌门打断了她:“丽华!休得胡闹,你们二人又没有血海深仇,好端端的,上什么生死擂台?性命攸关,岂可儿戏!”顿了顿,不好训殷渺渺,逮着慕天光骂,“天光你也是,还道你结丹后稳重了些,尽知道胡来。” 生平第一次,慕天光没有应下师尊的话,沉默不语。 倒是殷渺渺不大高兴,打断道:“依掌门之见,该当如何?” 掌门尚未说话,萧丽华就抢答道:“掌门言之有理。那就不要生死擂台,切磋好了,不过随意比划两下,用不着去什么‘叩仙台’吧?” “素微伤势未愈,不宜切磋。”掌门不欲事态进一步恶化,果断道,“你擅闯客院,枉顾门规,罚你去监禁室闭门思过半年。” 萧丽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凭什么罚我?我是正当挑战。” “你驱使傀儡攻击天光,乃是犯了门规大忌。”掌门淡淡道,“既是我归元门的弟子,就当遵守门内规则,便是太上长老亲置,亦是如此。远山,你亲自把她带去监禁室。” “是。”赵远山应下,手一捉就把萧丽华逮了过去。 “我归元门能屹立千年不倒,靠的是门规之下,一视同仁。”掌门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看到他们纷纷低头噤声,“天光,你也动了手,念在非你寻衅,便罚你去监禁堂领十鞭,你可服气?” 慕天光垂下眼睫:“但凭师尊处置。” 萧丽华一看没得商量,冷笑连连:“行吧,那这半年里,素微道友可要好好养病,别到时候又病得起不来了。” 殷渺渺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微微勾起嘴角:“多谢道友关心了。” 第273章 监禁堂的鞭子叫打神鞭,顾名思义,不是鞭挞肉身,而是作用于神魂,一鞭下去就能去掉半条命,掌门轻飘飘的“十鞭”,非但不轻,反而重得吓人。 这般重罚慕天光,自然是为了堵住长阳道君的嘴——你曾孙闹事,只是罚着思过,毛都没伤一根,而我徒弟不过反击,就被打了十鞭,还不满意的话就太过分了。 事实也如掌门所料,长阳道君听完前因后果,没有对掌门的处罚表示任何异议。于他而言,只要自家血脉没有受伤,这些不过就是晚辈的小打小闹而已,无须放在心上。 可以说,慕天光用半条命,化解了这次的危机。 殷渺渺什么都没有说,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萧丽华安然无恙,长阳道君不会多在意,而掌门既维护了与冲霄宗的交情,又彰显了门规的权威,稳定了门派上下浮动的人心。 至于她,危机也暂时消弭,有了半年的喘息时间。 如此,想必慕天光心里也是觉得值得的。 但她意难平。 萧丽华闯门的时候,她手中一直扣着封印迷心花的玉盒,要是真有个万一,她也就顾不了许多,失去了禁制的迷心花会立刻生根发芽。就算归元门有法子封印,必然也会叫他们元气大伤。 如此,就算是逃离不得陨落了,也不算亏。 现在的结果不能说不好,无死无伤,有惊无险,可是打在慕天光身上的十鞭,却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发现,原来除了同归于尽和让慕天光受伤,自己居然没有别的办法解决这件事:萧丽华不是个聪明的人,所以不会衡量利弊,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做不了任何利益交换,她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做事全凭喜恶。 这样的人,恰恰是她没有办法对付的。 智谋不是万试万灵的。精明老辣的政客,会死于杀手的子弹之下;经天纬地的谋士,敌不过莽汉的两个拳头;智计无双的低阶修士,在大能看来,不过是只特别点的蝼蚁罢了。 只有在拥有实力的情况下,这些才是有意义的。 殷渺渺捂住了面孔,深深吸了口气:不必再多想了,木已成舟,她该做的是汲取教训,不让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而萧丽华扇在她脸上的耳光,她忍了。 修士的生命那么长,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五百年,只要她不死,总会讨回来的。 良久,她徐徐吐出口气,对自己说:“我不会忘记的。” 半个时辰后,慕天光被人送回来了,面色苍白,背后血肉模糊,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唉。”送他回来的是赵远山,作为大师兄,他是看着慕天光这个小师弟长大的,如今好端端的姻缘,被个胡搅蛮缠的丫头弄成这样,心里很不好受,“你好好照顾他吧。” 殷渺渺已经敛去了所有的情绪,温言道:“今天的事,多赖前辈们的庇佑,晚辈感激不尽。” 看她如此识大体,赵远山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和天光志趣相投,门当户对,是极佳的姻缘,切莫因今日之事而伤了情分。” “前辈哪里的话,他为我受了这样的苦楚,我心里……”她停顿了会儿,没有多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待他好些,我们出门历练就是了。” 赵远山更满意了,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暂避锋芒是最好的办法,他原还担心殷渺渺终归是年轻人,不懂得低头隐忍,现在看来,果真没看错她:“委屈你们了。” 殷渺渺看向床榻上意识不清的人,低声道:“是委屈他了。” * 慕天光醒来时,最先闻到的是一股清雅的茉莉香气,待撑开眼皮,便看到酥雪隐隐,面颊与鼻梁蹭着的地方柔软无比:“渺渺……” “醒了?”她用灵力隔空取来桌上的蜜水,荷叶杯的茎干递到他的唇边,“喝水。” 浸泡过薄荷叶的蜜水清凉润喉,大大抚慰了他焦灼的喉咙,一杯饮尽,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枕在她的胸前,不禁微窘:“你放开我吧。” “你背上有伤,靠着吧。”她抚着他的面颊,轻声笑了起来,“昨儿是我被打,今天就轮到你,我们俩都快成苦命鸳鸯了。” 慕天光却没有笑:“渺渺,我……” “你什么你?”她把人搂在怀中,柔声道,“等到你伤好些,我们就按照计划出门历练去,到时候找不见我们,也就太平了。” 霎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喉头,慕天光艰涩道:“……对不住。”萧丽华嚣张至此,几乎没明摆着要杀她,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能用十鞭换来安宁,已是师尊庇佑的结果,“我说了要护你,却不能给你个公道。” 公道?殷渺渺忍俊不禁。她相信世上是有公道的,公道自在人心,可是,维护公道的人却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归元门此番会维护于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乃冲霄宗弟子,有师门有师父有名气,放任她被人残害会陷归元门于不义。 她有筹码,有价值,才会得到一部分的公理,换做个无名小卒……呵,如果是个不相干的人受此羞辱,她会因为正义而和长阳道君做对吗?多半不会。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焉能怪罪别人呢。 但或许,慕天光会。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愈发柔和,温言道:“说什么呢,你不是一直护在我身前吗?” “这是应该的。”他低声道,“幸好你没事。” 殷渺渺微笑着看着他,道途多艰险,没了萧丽华,或许还有别人,没有永远的庇佑。只是,今日今日,慕天光能护在她身前,来日定然亦是如此。 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愿意挡在面前的人,比什么都要宝贵。 “我得到了非常珍贵的东西,我很高兴,真的。”殷渺渺在他唇边落下一吻,紧紧抱住了他,笑道,“你不要再内疚了,不然该我道歉了,害你受了伤。” 慕天光跟着弯起唇:“大师兄打的鞭子,伤得不重,后来的都是皮肉伤。” “那也不能马虎。”她摁着他的后脑勺,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我抱着你,你好好休息吧。” 他只觉得自己陷进一团无与伦比的柔软之中,芳香隐隐,容不得拒绝,背后的伤口被她的指尖拂过,似乎疼痛也消弭了,在最熟悉的人身边,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将他带入了沉沉的梦乡。 * 一个月后,任无为接到了殷渺渺的信。 他很惊讶,叫了云潋一块儿来看:“出了多大的事,你师妹居然买了只青鸟来送信?” 修真界最普遍的信使是青雀,飞得虽然不快,但容易训练又稳当,而青鸟传闻是有西王母身边鸾鸟的血统,速度很快,价格自然也十分高昂,算得上是高阶妖兽了。 殷渺渺不太喜欢驯养高阶妖兽,这回居然买了只青鸟送信,由不得任无为不意外。 他口中念叨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飞快拆了信,一目十行看完,张口就骂:“他妈的,要不要脸?” 云潋微微蹙起了眉,接过信笺看了起来。 “这是明摆着要杀人呢。”任无为越想越火大,当年他拼着老命护着这两个徒弟,差点就挂了,好不容易养到了结了丹,居然被个死丫头喊打喊杀,“化神了不起啊?” 云潋:“了不起。” 任无为:“呸!” “我要修到化神太慢了。”云潋思考了下,“师父要是努力一下,应该可以,到时候就叫慕天光住到翠石峰来。” 任无为悻悻道:“别提了,要不是他,渺渺能遇到这破事儿?甩了算了,现在有钱了,给她买十个鼎炉,按莲生的标准。” “那莲生醒过来怎么办?” 任无为大手一挥,爽快道:“那就选别的类型。” “没用的。”云潋把信笺折叠起来,“慕天光对师妹这么好,她肯定舍不得,不会和他分开的。” “好个屁好,这事儿就是他惹出来的,红颜祸水,他要是没挨那十鞭,以后别和我提什么结缘,我答应就跟他姓!”任无为冷笑连连。 “师妹要是想结缘,你也拦不住。”云潋道,“我们还是好好修炼吧。” 任无为瞥他一眼:“她信里没多说,有事没?” “应当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好。”任无为神色稍缓,“福祸相依,你师妹从小就稳得住,但是太稳了,少了点拼命的劲头。这回能叫她吃个亏,从此以后好好修炼,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云潋道:“是,她也说会不日离开北洲,继续去西洲游历。” “唉!”任无为重重叹了口气,还是不爽,反手挥了两道剑气,和悬崖下的罡风一撞,余波无数,震得山上种着的花木纷纷摇落,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