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广王沉吟道:“幽冥乃是轮回之地,要说有什么象征,非我生死簿莫属。” 最初人出现的时候,没有生老病死又十分能生,导致了人□□炸,使得天道改变了规则,创建轮回的制度。从那以后,凡人生死有数,依照在世时的善恶决定来世的投胎,凡间至此恢复了秩序。 秦广王手中的生死簿,便是写着每一个凡人的生死寿夭。若说有什么能同样能代表阴间创立的根本,也就是生死簿了。 殷渺渺低头思索起来。 她要引出岱域的人,必须有一个具有说服力的诱饵。生死簿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道具,但转生石已经没了,若是生死簿再出个差池,地府必定大乱。 冒险是要冒的,但求稳亦很重要,不能自乱阵脚……她忖度少时,将计划全盘托出,问道:“阁下可有良策?” 不管秦广王本人怎么想,图谋转生石,毁掉冥界的象征,就是地府的敌人。他的态度非常明确:“有一物许能一试。” “何物?” “迷汤泉眼。” 地府有三个有名的东西:生死簿、奈何桥、孟婆汤。 和凡间传闻不同,使人忘却前尘的迷汤并不是由孟婆熬制,与生死簿一样,乃是天赐的泉眼。其汤能洗涤魂魄,带走一切记忆和烦恼。 假如说有什么是能和转生石的地位相媲美,那便只有稍逊一筹的迷汤泉了。 殷渺渺心知很多事最忌讳的就是外行领导内行,她对地府了解不多,质疑无益,干脆便道:“阁下说可以,那便这么办。” 她爽快的态度博得了秦广王认可,他微缓面色:“迷泉无法挪动,地点须设在地府之中。” “这是自然。”殷渺渺欣然颔首,地府算是官方机构,有阴兵鬼差和黄泉在手,绝对占有地利的便宜,“若是能够活捉对方,少不得还要借贵地的东西用用。” 地府号称有十八层地狱,其数目远不止如此,各殿还配有小地狱,论起刑罚之地,恐怕哪里也比不上这里。 二人达成共识,继续商量细节问题。 数个时常后,计策定下。殷渺渺歇了口气,转而问起另一件关心的事来:“幡冢山当如何?” 秦广王不打官腔,直言不讳:“五方鬼域独立在外,与地府井水不犯河水。” 殷渺渺不由可惜。西方鬼帝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死亡的阴影下,他最痛恨的绝对不是指出一条明路的尸魔,而是坏了他好事的她和劫命、千娇。 说句大实话,鬼帝死了对她更有益处,否则叫他缓过气来,倒霉的就是她了,再得罪一个化神可不是好玩的。 然而,杀心虽有,却无手段可用。唯一认识的杏未红以鬼将修为权鬼王之职已是勉强,不可能再有其他动作,只能想想就放在一边,不去理他——万一鬼帝自己翘辫子了呢? 殷渺渺暗中祈(zu)祷(zhou)了一声,又问:“此计变故甚多,若有变数,我该如何联络?” “我予真君一份客籍就是。”秦广王说干就干,翻过掌心,一只粗豪的黑木毛笔便出现在他手中,杆子上镌刻着闪闪发光的金字。正是地府阎王的标配法宝,判官笔。 法宝无须蘸墨,挥笔即成书,一道烙印便落在凭空出现的木牌上。秦广王将腰牌递给她:“三年为期,汝可自由出入地府。焚以香火,便可召出鬼差传话。” “好效率,好制度。”殷渺渺赞了声,小心收了起来。论理,今日的会面已经结束,但她回仙椿山庄也是闲着养伤,便试探着问能否在地府里走一走,熟悉一下环境。 秦广王以为她是想为埋伏做准备,爽快地答应了,还命一鬼差带路。 殷渺渺谢过他,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参观。 第一站就是鬼判殿里右侧的高台,此处设有一镜,名为孽镜台,一照便能看出在世间所行的善恶,以此决定是去投胎还是去受罚。 殷渺渺问鬼差:“倘若我去照一照,可能见是非功过?” “真君已超脱俗世,不在镜中。”鬼差答。 她甚为可惜。 之后的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等阎罗掌管的皆是地狱。殷渺渺对受刑并不感兴趣,便说直接往奈何桥去。 奈何桥设在第十殿转轮王下,幽冥沃石外。殿里有鬼差在忙碌,核实络绎不绝的亡魂,看看是否已经赎清了罪过,允许投胎。 殷渺渺停步不走,围观了一出官司。内容很简单,有一妇女说不肯投胎,因为她是被一个男人害死的——他巧舌如簧,引诱了她与之偷欢,说会来娶她,然而并没有。女子则被父兄发现和人私定终身,失去了清白,被家里人用麻绳勒死,报病而亡。 那个男人则金榜题名,娶了恩师的女儿,双喜临门。女子说她宁可不投胎,也要杀了负心汉。 杏未红听着懵逼:“杀了她的是父兄,为何要娶那个男人的性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杀子女,理所应当。”鬼差代答,“男子负心,毁其贞洁,待阳寿尽了,自有惩罚。” 殷渺渺不由冷笑一声。 鬼差顿时噤声。 她问:“十里不同俗,凡间各国亦有不同的律法。我很好奇,地府所谓的善恶赏罚,是天定还是人为?” 这鬼差能在秦广王身边当差,自然有点本事,当即答道:“据小人所知,天地定轮回,功过善恶,皆由阎王评判。” 殷渺渺勾起嘴角:“怪不得方才孽镜台下,轻生者亦受惩罚,原来还是以人治人。” 父母不受罚,自杀者要受苦。明明男人的错是背叛感情,却要为两情相悦的交合而受罚,只因贞洁之说……如此种种,分明都是人的伦理道德。 地府就是个以人治人的人情地,轮回才是天地的法则。 呵,人逃不过生死也就罢了,居然死后也要受阳间观念的批判。 人力有穷时,世道不由己。恍然间,殷渺渺想起了自己对卓煜说过的话。就算贵为帝王,亦要受到世界的束缚,不能真正的遵从本心。 唯有修道,唯有跳出红尘,才能够摆脱种种加之在身的枷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霎时间,她心神洞明,道心更坚定了几分。 而后的参观已无多少意义。她看到了传闻中的三途河,假设说黄泉是地府的护城河,那么这条河流就是贯穿了地府的各个角落,河上有个老叟撑着船桨,慢悠悠地沿着水流而下。 鬼差说这是摆渡人,身份成谜,只知道各殿阎罗都对他颇为敬重,不知是何来历。 三途河上就是奈何桥。 桥的外表平平无奇,以青石垒成,表面布满了时光的痕迹,一个个鬼魂喝了鬼差递给的迷汤,浑浑噩噩地走上桥,走入混浊的彼岸。 这就是生死轮回,同花开花落一年四季一样,皆为天地秩序。 殷渺渺立在桥头静静遥望,似有所悟。 第605章 魔洲。 万魔行猎将近尾声,方无极也听到了化仙丹的传闻。他隐姓埋名流浪中洲时,曾经听过相关的两件事(一个爱情故事,一桩阴谋),这回掉到自己脑袋上,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搞他。 敌人是谁都有可能,嫌疑最大的是天煞,他们俩有旧怨。而魔修的行事准则向来是斩草除根,趁他实力还不算强时下手,再正常不过。 他说呢,怎么好端端的无常山(天煞)和自在山(“绝刹”)关注起了蕊儿,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备着后手呢。 方无极在魔洲长大,很清楚此地的作风,解释说他没有化仙丹,无人会信。最好的办法就是祸水东引,叫他们自食其果。 该怎么做才不会叫人起疑呢。他在船舱里来回踱步,目露沉思。 朱蕊坐在另一头,看似垂首编织藤网,实则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看到他神情阴郁不耐,便猜想事情有了结果。 她主动开口:“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方无极紧绷的面孔微微松弛,若无其事道:“没事,莫要多心。” “多心?”她喃喃一遍,忽而发怒,将案几上的杯盘全数扫到地上,瓷器乒铃乓啷碎了一地。朱蕊佯装大怒,恨恨道:“是我多心还是你不信任我?你要是觉得我麻烦,把我推下船算了。” 见她闹脾气,方无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可听到后头,心却软了:在意总比冷淡好。遂道:“蕊儿,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费神。你放心,我都会处理好的。” “你把我当什么了?”朱蕊冷冷道,“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根本不把我当道侣,难道我在你眼里只是逗趣解闷的侍妾吗?” 这话说得严重,可方无极听着,只道是她不满于自己的态度,反为“道侣”二字欣喜起来。他改口:“好好好,我同你说就是了。” 便将化仙丹的传闻告诉她知道。 风云会那会儿,朱蕊和寒杉都跟着殷渺渺去了紫微城。虽然因为修为低微,没有掺和进去,但该知道的事都很清楚。 她眨了眨羽睫,柳眉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缕淡淡的忧虑:“来者不善,你怎么办?” 心爱的美人为自己忧虑,足以消去大半郁气。方无极笑了笑:“为杀人而放火,焉知火不会烧到自家头上。” 朱蕊微蹙眉头,眼中流露些许忧虑:“他们蓄谋已久,恐怕没这么容易被你骗过去。可我不明白,化仙丹是道修的丹药,怎会有人心动?” “巨大的好处面前,没有人能理智地思考。”方无极冷静地说,“有人说过化仙丹不能给魔修吃吗?没有便有这个可能。在魔洲,一成的机会就足以叫人疯狂。” “可是,你要从哪里找化仙丹来?”朱蕊眉关紧锁,忧色更浓。 外界无压力时,小情侣容易吵架,倘若有了敌人,那便很容易同仇敌忾了。方无极非常乐意借此机会与她缓和关系,一反先前的态度,笑道:“这就要看蕊儿舍不舍得帮我了。” 朱蕊沉默了片刻,压下了心底的挣扎,淡淡道:“我半点都不想帮你。” “你竟然这般狠心。”方无极很清楚,她要是真不想管他,何必多问一句。女人家就是口是心非,无非想他哄一哄罢了。毕竟是喜爱的人,他对此倒也并无不悦,故作愁闷:“那我可就没法子了。” 朱蕊没理他。 方无极又叹了几口气,自言自语:“天煞想斩草除根,不好办……恐怕他们都要说是那个老东西给我留了遗产……届时难免要成众矢之的……” “啪”,朱蕊冷着脸,将一个玉盒丢到了桌上。 方无极扬起眉,随手打开。而后,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一刹。 玉屑果,竟然是玉屑果。 “蕊儿,你……”方无极不可避免地被感动了。 丹药有魔修不能用的,天材地宝却不然,天道从来不会刻意偏爱任何一方。玉屑果是与同心果齐名的宝物,集月之精华而生,寿元将尽者能续命六十载,毒侵肺腑者能清五脏,伤重不治者能生肉续骨。 如此良药,任何一个修士都会为之心动。 朱蕊为了他,居然舍得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方无极感动之余,仅有的怀疑也消散了个干净。 “我只是讨厌他们。”朱蕊别过头,继续说着没有人会信的借口。而内心深处,不是不心疼的。 从秘境里得到玉屑果的残枝起,她费了无数心思培育,几次为了唤醒其中的生机而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枚果实。 可她现今不得不如此取舍,不下血本,焉能取信于人?只要这次全身而退,保住绛灵珠,将来还会有的。 方无极想伸手接过,却犹疑了一瞬:“不行,这太贵重了。” 朱蕊看得出来他是真心,他不是欲擒故纵,是真的克制住了贪念。她多多少少有些欣慰,自己总算没有爱错人,他的情意并非虚假。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方无极守住了底线,她便也下定决心,将难得的玉屑果赠予他,也不枉相爱一场。 “给你就给你了。”她的神情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叫他认为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只会让他以为她都是为了他,方才舍得让出。 方无极想了想,收下了玉屑果,然后强行拉起她的手,一颗明亮的血红色星辰闪烁,落在了她的手心:“好生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