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发怒,只在思考她话语的真实性。 “我就知道妖王不信。”灵香山君懒懒道,“随你吧,要是想打,我随时奉陪。” 赤妖王按兵不动,并非怕了她,狐族妖媚,多擅魅术,真的打起来绝不是他的对手。他顾忌的是今日两人的矛盾传到其他妖王的耳朵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万一造谣他已得到了藏龙镜,后患无穷。他打定主意,警告她:“你最好安分守己地待在你的狐狸窝里,要是再敢插手,别怪我不念旧情。” 灵香山君抬了抬手,素腕雪白:“妖王走好。” “哼!”赤妖王甩袖就走。 一刻钟后,灵香山君确定他真的走远,这才开启地道,放出了文茜和飞英。 文茜狐疑地问:“山君说要毁掉藏龙镜,此言当真?” “当然是骗他的。”灵香山君嗤笑,“我要真想毁掉藏龙镜,等它出现也不迟,这么费心费力,折腾死了。” 飞英好奇万分:“那你想干什么?” “与尔无关。”灵香山君重拾旧话,朝文茜微微一笑,“你要是想救他,就把和藏龙镜有关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我,要是我听着满意,就帮帮你们。” 文茜冷漠道:“若是不满意,我岂不是白说了?” “自然。”灵香山君软软靠在榻上,一双秋水明眸顾盼生辉,“所以,要看你救他的心有多诚了。” 飞英想了想,手肘捣捣文茜:“文师姐,藏龙镜说来说去都是他们妖族的事,和我们没啥关系,说就说了呗,向大哥的命要紧。” 文茜握了握双拳,复而松开:“好,我告诉你。” 无论如何,她欠他一条命,该还的时候不容含糊。 ——和感情没什么关系。 * 凡人界,神女峰。 夏日炎炎,小太监黏走了聒噪的蝉,避暑山庄里静悄悄的,柔仪公主亲眼看着母亲徐皇后吃了药,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她走过长长的回廊,池塘里莲花盛开,碧叶接天,暖风送来阵阵香气,令人心旷神怡。身后跟随的大宫女见柔仪公主神色郁郁,轻声道:“这儿日头大,公主小心中了暑气。” “我没事。”柔仪公主年方十三,娉娉袅袅,身姿如花骨朵一般秀丽纤细,但她的神色又十分成熟,绝不像是个寻常的少女,“我要四处散散,不必都跟着。” 随侍的八个宫女有七个福了福身,悄然退下,只余一个搀扶着她,权作陪同。裙摆迤逦,柔仪公主未多迟疑,便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后山的景色深幽绮丽,最出名的便是名为“金鳞池”的清潭。 柔仪公主走到池边,冰凉的水汽迎面,日头虽高高悬挂在头顶心,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热意,只觉清爽。 “我一个人坐一坐。”她斥退了唯一的宫女。 大宫女默不作声地避到了远处。 柔仪公主这才放心,坐在池畔的青石上,露出了隐藏许久的不满:“听说神女与世祖皇帝感情笃深,我每日给她上香,恳求她能叫父皇回心转意,可从来没有用。父皇还是宠爱贵妃一人,我不明白,母后才是一国之后,难道不比贵妃更名正言顺吗?” 她的生母贵为皇后,却从来无宠,父皇的眼里只剩下了贵妃和她生的三个儿子,如今更是不得不避到别苑,给他们母子挪地方。平日她陪着母后,不敢露出丝毫愤懑,只变着法的哄人,这会儿独处,才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你不是世祖皇帝在时就活着的上师吗?你回答我啊!”她恨恨地跺着脚,随手抓起一块石子丢了进去,“神女是骗人的,你也是。” 哗啦。一股水流窜起,弹开了石子。有人说:“神女和我都管不了人的感情,你求错人了。” 柔仪公主惊得歪倒了身子。不知何时,水面上出现了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丰神冶逸,龙章凤姿,甚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王孙公子。 “你、你是何人?”豆蔻梢头的少女看似镇定,声音却在发颤。 他微微一笑:“昭华。” 第413章 近些日子,凤霖的变化有目共睹。 他给宝丽公主写了信,感谢她当初的照拂,并表示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请求她关照公主府的旧人。措辞很官方,但透露的消息不少,最后更是堂而皇之地用了白露峰的印鉴。如此一来,这封信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必然能顺利到达。 他也不复过去重修炼轻读书的模样,白天适宜修炼,便闭门不出,专心修习《金羽明凰录》,晚上挑灯夜读,再不耐烦也不会摔书,最多打个瞌睡。 他甚至学会了和称心做朋友。 殷渺渺挺稀奇,问称心:“他以前对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你倒是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凤君心思纯善,属下并不讨厌。”称心笑道。在他看来,凤霖虽然自持身怀神血,对他这样的人不屑一顾,但最多冷眼瞧人,不大理睬,从未折辱谩骂,只此一点,便知他心思良善,无甚恶意。 他阅遍人心,最怕的不是心机叵测之辈,而是满心恶念之人。性恶之辈,不管愚蠢还是聪明,都十分可怕,因为他们眼中只有自己,不忌惮伤害旁人。反之,性善之人,聪慧如殷渺渺,自可福泽他人,浅白如凤霖,即便嫉妒他常伴主人身边,也最多沉着脸,做不出构陷暗害的事。 殷渺渺闻言,笑了笑:“你们两个要是能做朋友,也是件好事。我这白露峰上,太寂寞了吧?” 称心亦未否认。 冲霄宗都是修士,他们低人一等,纵有殷渺渺的脸面在,不会有人当面鄙薄,可打心眼里绝不会将他们当做同等身份的人交往——凤霖下山历练时,用的是假身份,若不然,谁肯和个男宠搭档? 也有其他修士的侍妾和侍从示好,但莫说他们是奉命来接近,即便是真心,他也和他们说不到一起去。主人视他如臂膀,他难道自甘下贱,转过头再和旁人讨论“取悦主人的一百零八种办法”? 也只有凤霖。他做过修士,心态与一般鼎炉不同,纵然对主人有意,那也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慕,而不是物件对主人的媚宠。 境遇相当,有意交好,做朋友自然容易很多。 “凤霖老缠着我,要我多教他些本事,但很多事不是口传面授就能学会的。”殷渺渺莞尔,“你带他下山去看看吧,世事洞明皆学问。” 称心也牵挂着云光城里的慈善堂,想去看看孩子们好不好,含笑应下了。 * 北洲。 慕天光不想在提防魔修的同时,再多费心神对付萧丽华,直接派人一状告到了掌门那里。 掌门接了信,苦笑连连,亏得这回是慕天光去了,若是旁人,恐怕还压制不住萧丽华。但是,想要太太平平的,还得由他去长阳道君那里走一趟。 长阳道君身为化神修士,并不住在归元门,而是常年在冬洲的赤阳山中闭关。 到了化神境界,闭关动辄几百年乃是常事,故接见掌门的并非本尊,而是一道分神——这是化神修士的最大特征,就如金丹修士能借用天地灵力一样,化神能将神念分出,凝出一个“分身”。 “见过道君。”掌门身份不同一般元婴,只行了半礼。 长阳道君脸孔刚毅,五官端正,气势深不可测,看到掌门便道:“你亲自前来,可是门派出了什么事?” 掌门便把前些日子的事说了。 长阳道君浓眉皱起,面色不虞。平心而论,他不觉得自己的曾孙杀两个金丹修士算是什么事,修到他这个境界,血亲连这点事都不能做,还当什么化神修士?但掌门亲自出面,又牵扯到和冲霄宗的旧怨,这就不得不叫他斟酌一二了。 冲霄宗的那个老家伙多年不曾露面,时不时就有风声说他已经陨落了,但他一个字也不信。 那个家伙恶劣着呢,指不定就等着有人被迷晕了头,傻乎乎地送上门去,他再跳出来名正言顺地收拾了。 化神动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陨落。他还想升仙得道,不欲节外生枝,自己的道途和血亲比起来,当然前者更重。 “我知道了。”长阳道君挥了挥手,端茶送客。 掌门告退。长阳道君便唤了萧丽华过来。 她一袭艳装,看在别人眼里是嚣张跋扈,落在长阳道君眼里,便是像足了早年夭亡的小女儿。萧丽华亦很乖觉,大大方方行礼:“太爷爷。” “丽华。”长阳道君面上带了三分笑意,“听说你又调皮了?” 萧丽华红唇一撇:“又是谁同您告我的状了。冲霄宗的人好大的脸面,在北洲也敢和号称不输于慕天光,我一时气不过,争执几句罢了,也值得惊动您?”这话说得巧妙,看似不肯低头认错,实则有理有据分说了个明白,十分拎得清。 果然,长阳道君的脸色愈发和缓:“今非昔比,魔修不安分,三大门派还是互为倚仗得好。” 萧丽华抿紧了唇,不应诺也不反驳,神态倔强而骄傲。 长阳道君失笑:“你看不惯的是冲霄宗,还是某个人?” “太爷爷。”她嗔怪,“我就是讨厌她,不成吗?” “有什么不成的。”长阳道君漫不经心地说,“你就算是杀了她,也不过是桩风流事,谁没有年轻过,明白吗?” 萧丽华扬唇一笑:“谢谢太爷爷。” 长阳道君的意思很明确,她再挑衅冲霄宗,殃及他人,那是破坏门派感情,但要是杀了殷渺渺……呵,个人恩怨罢了,难道冲霄宗还要为一桩风流韵事,交恶归元门不成? * 镜洲。 宝丽公主做梦都没想到凤霖这个名字,居然还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天。这个名义上的堂弟在她看来,只是个欠了人情后不得不背上的包袱,一甩掉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他的的确确又出现了。 面前的洒金信笺纸质光滑,金粉闪闪,散发着昂贵香料的甘甜气味。上头的字迹工整,措辞客气,其他却无出挑之处,要是没有信封上的印鉴,压根不会被她注意到。 “白露峰……”宝丽公主摩挲着纸沿,心中五味陈杂。能说动冲霄宗的首席替他寄这封信,这个堂弟真是长进了。也难怪,他长了那么一张脸,大多数女人都会很乐意帮他个小忙。 对,小忙。宝丽公主长于宫廷,狐假虎威的事见得多了,一封问好的家书算不了什么,最多证明凤霖颇受宠爱,日子过得不错。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叫她心思活络起来。未来的事没人知道,能随手用个人情换条后路,有什么理由不做呢。她马上命家宰去寻公主府的旧人,暗地里妥善安置,接着回了封信——不出格,但礼节周到。 接到回信的凤霖已经很满意了。 殷渺渺告诉他,要尽可能得在凤凰台留下一点存在感,他是羽氏血脉,身份天然占有优势,若是能好好经营,或许将来就能派上用场——当然,此时此刻,他想的是,就算要杀神妃,也需要人引开护卫,透露地点,并未做他想,后来发生的事,谁也不曾预料得到。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正因为他早早联系上了宝丽公主,在镜洲旧人心目中刷了一波存在感,才会有后来的际遇。 这些事,凤霖今时自然不会知晓。他拿信去找了殷渺渺,得到了一个算不上表扬的表扬——“我知道了。”她瞥了眼,颔首道。 凤霖有点丧气,但再也不敢和她发脾气了。称心说得对,他想要得到她的欢心,她却不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如果他再由着性子胡来,定然后悔。 他不敢表露情绪,坐到她身边,没话找话:“你在看什么?” 殷渺渺随口道:“魔洲的消息。” 魔洲也好,魔修也罢,都是他不太了解的部分。凤霖接不上话,气闷地坐了会儿,站起来去书架上挑了本和魔修有关的书简,老老实实地翻了起来。 殷渺渺暂时没空理他,全副心神都被吸引到了送来的情报上。消息说,蚀骨山的绝刹真君……被、夺、舍、了。 对方好像一点也没想掩饰这件事,大大咧咧地表现出了和过去截然不同的行事作风和语言习惯,并且公然表示欣赏不来自己的地盘挂满骨头的审美。 有属下质疑他的身份,被他出手灭了,用的是截然不同的功法。 于是,求锤得锤。大家都能确定绝刹真君被夺舍了。 “绝刹真君”一看,也懒得再装,非常爽快地表示,他号“玄真”,看上了绝刹的肉身,已经彻底夺舍,从今天起,蚀骨山改名自在山,愿意臣服于他的留下,不愿意的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