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想法。”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意味深长,“我记得凡间有个说法,将人皇比作天子。” “是。” “你可曾想过,或许,帝王看其子民,与天道望着芸芸众生有几分相似。” 殷渺渺沉吟道:“应当不同吧。帝王依旧是人,所以他既可以体会到人的痛苦,从而怜悯世人,也会因为人的私情,做出不公平不理智的判断。” “天不是如此?” “自然。” “那么,以你之见,天有情,还是无情?”他如是问。 这是个难题。她思忖少时,慢慢道:“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原无有情无情一说,但世间万物生长,有生有死,该是有情的。” 他笑了:“不是天有情,是你有情。” 殷渺渺怔忪片刻,想起慕天光所悟的易水剑,扯扯嘴角:“那是我错了,无偏无爱,便是无情。” “不,你说对了。”他似是陷入了回忆,“许久以前,我也认为天道无情,神祇辉煌一时,终究陨落,蜉蝣朝生暮死,亦是一生,人与蝼蚁,并无区别。可是我错了,天道无情却有情。” “什么?” “上天不偏爱任何一族,神死了,还有仙,仙没了,还有人,此谓无情。可来来去去,万物更迭,终归有生灵在世,如你所言,此谓有情。”他遥望着远处,轻轻摇头,“祂生于天地,怎会不爱世间呢?可惜,天若有情天亦老。” 殷渺渺听得懂他说得每个字,也理解他所说的意思,老实说,并无惊人之语,甚至有几句都是老掉牙的俗话。 可不知怎么的,她心头狂跳,仿佛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害怕了?”他笑。 她不禁抬手按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让心脏跳得不那么快:“你是谁?” “悟道之人。”他凝视着她,“朝闻道,我便死了。” 殷渺渺的面上露出几分狐疑:“很多人都对我说过这句话。” “哦?” “我问他们,秘境是什么,无人愿意告知。”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纷乱的念头,思绪混做一团,“只是对我说,朝闻道,夕便要死了。” “你修为尚低,不是知晓的时候。”他不像其他人那么忌惮,闲闲道,“但你走到这里,迟早会知道一切。” 殷渺渺问:“知道什么?世界的真相?终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大道殊途,殊途同归。”他缓缓道,“无论是有情、无情还是忘情,最终都会走到一个终点。” 殷渺渺并不奇怪他的这个说法,但先前说的事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遂问:“我不过是好奇秘境的来由,这都与此有关吗?” “有关。”他沉思了会儿,点拨道,“很多事,我不能直接告诉你,能够说的,我方才都已经说过了。待时机成熟的时候,你们自然会得到契机。” “我们?”她疑窦。 “你们。”他耐人寻味。 她低头琢磨了会儿,问道:“什么契机?” 他斟酌了番,一笑:“这倒是说了也无妨,九重塔,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 殷渺渺再也没有这般吃惊过:“九重塔?!” “你听过?” “是。” “比我想的早。”他略显意外,“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殷渺渺心里有了些朦胧的猜想,一字一顿道:“此界当有大劫。” 他笑了笑,未置可否,只道:“你是有缘人,不必担心,顺其自然就可以了。” 殷渺渺点头:“我明白了。” “很好。你过来些。”他招手示意。 她便探过身去。 他双指并拢,在她额前轻轻一点:“幻境考验人心,不寻传承,但难得你与我同修幻术,这便算作你闯过最后一关的奖励,如此也不算违规。” 殷渺渺只觉灵台一清,万千片段涌入脑海,恍恍惚惚间,眼前的景象化作烟云消散。分明是自玉阶上来,转眼却又在花园里,小芩和小妤微笑着看着她。 “我……”她头晕脑胀,不由抬手扶额。 小妤笑说:“你可以回去啦。” 小芩说:“我送你出去,还有一事嘱咐。”说着,便携了殷渺渺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去。 “小芩姑娘有何吩咐?” “你有一令牌未用。”小芩抬起玉手,殷渺渺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飘扬起来,一道玉牌浮到半空,上头镌刻着“此情惘然逝如梦,镜花水月原非真”十六个字,是第一关时得到的奖励。 “此物名为镜花牌。”她明眸如秋水,“有一妙用,你且附耳过来。” 殷渺渺依言照办。 小芩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殷渺渺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后,一个大胆的计划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回去吧。”小芩微笑,轻轻将她推出阆苑。 石入池水,打破明月倒影,明镜粉碎,割裂娇花虚像。顷刻间,亭台楼阁,雕栏画栋,都风流云散,化作朝露泡影,消失在了视野里。 门檐下的灯亮了。 她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柔和的烛光透过剔透的琉璃,均匀而温柔地撒在了她的面上。 嘈杂的宴会现场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无数道视线几乎在同一时间投射到她的身上。游衍的目光充满探究之意,萧丽华的眼神凶恶得几近癫狂,四大妖王似乎想到了传闻中的鲲鹏之力,有贪婪也有审视,而飞英和其他一干朋友则满是笑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与关切。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绝对是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尤其头顶上还有一盏明晃晃的灯,颇有舞台的戏剧效果。 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殷渺渺的目光扫过人群,发现认识的一个没少,终于明白了情况,慢吞吞道:“我回来迟了,叫各位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比炫耀更过分的是装X。 比装X更过分的是谦虚。 众人又是好一阵沉默,半晌,游衍作为东道主,率先颔首微笑:“辛苦了。” 殷渺渺知道他在说赌约的事,刚想搭戏把胜负定下来,忽然觉得不对——风不对,海的味道也不对。 她豁然抬头,却见南海之上无端起了狂风暴雨,漩涡状的云层卷裹开来,倒吸着海水,雷鸣电闪,威力赫赫。 “这是什么?”金妖王很好奇。 没人答得上来,白妖王和墨妖王对视一眼,均觉得奇怪。这场景看着像是龙吸水,但又有点与众不同,竟然叫他们感觉到了威压。 叮叮咚咚。细碎的玉石撞击声传来。 众人看去,竟然是游百川身上的盘龙锁在抖动,仿佛应和着什么。 “百川?”游衍拧眉。 游百川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会儿,骇然变色:“化龙!” * 本卷完 第500章 柔仪公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眼睁睁地看着大周的江山葬送。 她是皇后嫡出的女儿,少女时代,父亲独宠贵妃,冷落他们母女,以至于堂堂皇后,竟然要常年避居在别苑里。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昭华上师。 ——昭华是谁?此事还要从头说起。 大周国祚四百余年,太祖英明神武,乱世立国,其子其孙却再无先祖风范,可守拙不可开疆,等传到第四代,便出了著名的郑氏乱政。 郑氏乃是沿海世家,代代累积财富,太祖打天下时,他们慧眼识英雄,舍出大半家财,助太祖成事,建国后,郑家获封侯爵,在当地做起了土皇帝。 第四代仁宗皇帝继位后,后宫空虚,便下令选秀,郑家之女岁数相当,出身尊贵,便成了皇后。 这就是郑氏乱政里的郑太后。 仁宗算得上是个不错的皇帝,在位时颁布了许多备受称赞的政策,并且有意防着外戚坐大,郑氏稳坐中宫,却始终无子。 可惜的是,仁宗短命,只活到三十七岁就去世了,子嗣也艰难,统共就三个,还死了两个。 剩下的那一个,就是母亲为宫婢,后被郑太后抱养的周世祖,卓煜。 他的第一任皇后是郑太后的侄女,史书上记载,郑皇后年幼既入宫廷,与世祖皇帝青梅竹马,但又很隐晦地说“郑女骄横,肖似其姑”。 柔仪公主看到这段记载的时候,心里就想,不就是说郑后目中无人,看不上世祖皇帝,又有学郑太后把持朝政的野心吗? 果然,祸国之乱,必有前兆。 古往今来,干掉皇子扶自己儿子上位的皇后多,动手搞死皇帝,甚至想出李代桃僵的皇后,那还真没几个。 不过世祖皇帝那一辈的确不太对劲,出现了两个异人。 一个是郑后封的国师归尘子,记载说他身怀道法,能凭空自立,吞吐水火,还极爱女色,采阴补阳,为其幸过的女子一两个月后便衰弱而死。第二个,便是后人们很怀疑真实性,但又有铁证不得不信的神女皇后。 史书这么简练的文笔,对她的记载都长达许多页。她干过好几件事,样样件件,都很玄异:首先是救下了世祖皇帝,陪他召集人马,夺回了皇位,而后干掉了归尘子和他的妖蝶,接着嫁给了皇帝。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对不对?然而并没有。 史书上很清晰地记载,七月十五,月华之夜,天降帝流浆。她御风凌空,沐浴在月华之下,还说出了惊人的百年之语:“君为天子,神自眷之,无病无灾,百岁而终。” 后来世祖皇帝果然活到了一百多岁,成了有史以来最长命的皇帝。 但柔仪公主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她只做了几年皇后,便再次离开修行——“后摘凤冠,骑鹤而去,不复回也”。 据说,当年皇宫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她乘鹤而去的场景。一甲子后,白头的宫女说起那时的情形来,还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神女不复回,关于她的记载却还在延续。譬如说,世祖皇帝想知道她在仙岛是否修炼有成,派出了几十艘巨船远航,结果蓬莱未曾找到,却发现了蛮夷之地,遍地沃土,四季如春,躺着都不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