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也不催促,慢慢插好了瓶,花枝错落有致,浓淡得宜,绝对是上佳的艺术品。她端详片刻,问道:“如何?”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水悠然品鉴片刻,给出了绮丽的评语。 念奴娇轻声一笑,抬手拨弄着花枝,淡淡道:“数千年来,一直都是别人在决定什么样的女人能受到尊重,什么样的女人又该被羞辱——就好像这花一样。” “现在,到了我们自己决定的时候了。”她说着,轻挥罗袖,被剪下的花枝受到无形之力的牵引,重新长回了枝条上,迎风绽放,“我们本来是什么样的,就可以是什么样的。” 新开的花蕾有的小,有的残,有的颜色古怪,但它们勇敢地开放着,尽情沐浴在和风暖阳之中。 * 殷渺渺歇了一夜,次日,水悠然前来,说如果她不介意的话,可以带她参观一下整个凰月谷。 她欣然同意。 凰月谷围绕遗珠湖而建,以各式各样的小楼为主,风格不一,有的大气恢弘,有的精巧秀丽,并无统一的样式。 “此为各楼的居舍。”水悠然介绍道,“栽杏树者为歧黄,系罗帕者是织络,悬木笛者皆修音律……” 殷渺渺听着大感有趣。凰月谷的设置十分有趣,肖似大学,以专业划分,而那些颇具特色的小楼,就是她们的宿舍。 她问:“你们不以修为分?” “是,金丹之下,无论修为高低,皆住楼中。同门如姐妹。”水悠然说着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都,“当然,楼中仅限女修,若要和家人同住,便要住到其他的地方去。” “大家住在一起,有益增进感情。” 水悠然颔首:“我们互相扶持。” 走过这片宿舍区,便是一处大型的港湾,系着许多巨大的船只。上面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这是什么地方?”殷渺渺奇道。 水悠然道:“谷中地方有限,便将讲堂设在了船上。” 殷渺渺忍俊不禁。 凰月谷用地紧张,大部分土地要用来创造经济效益,譬如栽种灵谷、开辟药园、养蚕畜牧等等,不能像冲霄宗这么奢侈。 但她们自有她们的生存智慧,精打细算,将整个门派的收支维持得很好。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瞧见了几个穿梭在人群里的男弟子:“你们也收男修?” “不收,他们是亲属。” 有些女修加入门派时就有丈夫孩子,他们若是同意,也可进入凰月谷居住。同时,门下女修若是怀有身孕,无论男女,皆可在谷中长大。 不过,凰月谷只是允许男修在门派内行走或是学习,不接受他们拜入门下。但说是说散修,他们生在谷中,也受凰月谷庇护,和正式弟子并无太大区别。 走完这一头,水悠然招来一只竹筏,邀请他们上来。 小凤凰原本蹲在殷渺渺的肩头东张西望,神色好奇,一上船就乖乖缩回了怀里,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掉了下去。 “你会飞呀,怕什么水?”殷渺渺哭笑不得。 小凤凰委屈:“湖好大,飞不动。” 殷渺渺不相信凤凰会怕水,它们和龙是死敌,怕水怎么玩儿?极有可能是……凤霖本人是个旱鸭子。 这个身体,还残留着些许原本的记忆吗? 她好奇地打量着小凤凰,想找出些许端倪。 小凤凰瞧着她,大大的杏眼里冒出了晶莹的泪花,抽泣道:“凤、凤凰乖乖,不要丢下去,会死的。” 殷渺渺扑哧一声笑出来,揉揉它:“好好,不丢下去,我看起来像这么坏吗?” 小凤凰纠结了一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湖对岸是大片平坦的谷地,被细致地划分为许多个区域,栽种上了属性不同的灵植。因为修真手段的缘故,许多不可能生长在一个地域的灵植比邻而居,仿若奇异的花园。 小凤凰看到有漂亮的花花,迫不及待地飞过去,全无方才船上的萎靡。谁知堪堪飞出半米,被捏住翅膀揪了回来。 它可怜巴巴:“疼。” 殷渺渺没松手,捏着翅膀尖提回来:“没礼貌,在别人家里怎么能随便乱跑?” “没关系。”水悠然并未把一只灵宠放心上,挥手想摘下树上的花。 然而,绸缎尚未触及花蒂,三根飞针嗖嗖射来。水悠然手腕一沉,白绸卷裹,将毒针扫落一旁:“你干什么?” “该我问这句话才是,这花可是我定下的。”陶新莺穿着一件颜色鲜亮的紫纱衣,款式有几分像是沙丽,通过复杂的穿结套在身上,别具风情。 水悠然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和她吵架,换了一株花树,摘下花朵递给小凤凰。 “谢谢。”小凤凰叼过花朵,美滋滋地插进殷渺渺的鬓发里,“漂亮!” 殷渺渺笑了:“嘴甜。” 水悠然自顾自往前带路:“这里是我们的丹房……” “哎。”陶新莺没走,反而打断了水悠然的介绍,笑盈盈地对殷渺渺道,“跟她这么转可没什么意思,谁家门派没有这点东西,你要不要跟我来,我给你看点有趣的。” 水悠然面色微变:“师姐!” “看把你急的。”陶新莺好整以暇地微笑,“难不成我们凰月谷有什么地方见不得人吗?” 停顿少时,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殷渺渺:“就算你觉得见不得人,人家可未必,你别忘了,当年云光城里第一次见面……呵,说起来,我和你的口味还挺相似的,也许我们更聊得来呢。” 她这么一说,殷渺渺也想起来了。昔年云光城里初次见面,陶新莺就和她当街争抢莲生,这事还被慕天光看见了。 少年往事,回忆起来恍如一梦啊。 殷渺渺心中一叹,对叶舟道:“你难得来一趟,可想与其他炼丹师交流一二?” 叶舟不知道云光城初见面是什么意思,但闻弦歌而知雅意,知晓她在支开自己,立即道:“若是可以,再好不过。” 水悠然也听明白了,颔首道:“那叶道友随我来吧。请。” 他们避开,留下陶新莺和殷渺渺调笑:“又换了一个?你的口味还真是见一次换一个样呢。” “你就是想和我说这个吗?”殷渺渺不答反问。 陶新莺媚笑一声:“怎么会呢。跟我来,她们素派的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 玄素二派分开居住,素派环水而居,玄派则住在山谷深处。其建筑倒是与外面没什么区别,也是各式各样的小楼,但一进去…… “诶哟,怪不得。”殷渺渺直接笑了出来。玄派的风格就是四个字概括:酒池肉林。 年轻健壮的侍从鼎炉来来去去,全都只套着薄如蝉翼的纱衫,仿佛正处在炎热无比的夏天,可寻常销夏,好歹下头还会穿个裤子。 但当事人神色自若,仿佛已经习惯了,有的在练习画符,有的在浇花,有的弹琴煮茶,自得其乐。 一个穿着抹胸的女修咯咯笑着跑过来,搂着陶新莺的手臂撒娇:“陶师叔,把你的尚卿借我一晚好不好嘛。” “又来?不借。”陶新莺翻了个白眼。 “陶师叔,男人如衣服,你借我一次嘛,就一晚。”女修竖起一根手指,表示真的就一晚上那么短。 陶新莺拍开她的手:“衣服我也不是都肯借人的,走开,好好修炼去。” 女修嘟着嘴走了。 陶新莺带她上楼,进了自己的屋子。她的房间宽阔敞亮,有好几个房间,隐约能听见几个男人的声音。 “尚卿,来陪我待客。”她说。 一个漂亮到雌雄莫辩的男人走出来,衣着得体,怀中抱着琴,也不看人,迤迤然落座,拨弦弹奏。 陶新莺请她在茶案前坐下,慢条斯理地泡起茶来,口中问:“我这里,比起素派那儿如何?” 殷渺渺笑了:“没有区别。” “没有区别,我们又如何会分为两派?”明明修为差了一个境界,陶新莺的态度却不见分毫谦卑,顾盼间自有傲气,“我是看你对脾胃才邀请你来的,你要是尽说场面话,那可就没意思了。” 第563章 殷渺渺和陶新莺、水悠然参加过同一届风云会,按照修真界的传统,她们算是同年。但她和陶新莺的接触,远不如和水悠然来得多,只知道她是玄派弟子的代表,很喜欢挑衅水悠然,其他就一无所知了。 她很好奇陶新莺的来意,故而道:“我说的是实话。” “那你的眼神可不太好。”陶新莺轻轻哼了一声,语调柔媚,犹如情人呢喃,不招人讨厌。 殷渺渺端起茶杯,啜了口清香的热茶:“无论玄派还是素派,都在为女人找一个出路。” 陶新莺笑了,指甲艳红的素手托住香腮:“那你觉得谁才是对的?” “非要分个对错吗?”殷渺渺深觉有趣,弯起唇角,“不能都对么。” 陶新莺挑起眉梢,一针见血:“你是在和稀泥么?” “不,我说的是心里话。女人和女人也是不一样的,因为人和人就不一样,个体无法代表全部。一个人对了,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对的,一个人错了,也不代表其他人也是错。” 修真界混乱无序,充满危机,但又是一个非常公平的地方。修士能否修炼,与性别无关,不像凡间,只有男人能入仕,开窍的概率是随机的。 而且,道法接替血缘作为传承后,女性摆脱了生育的困扰,无论是男是女,做人师父就要承担起教养弟子的职责,完美解决了困扰女性最大的问题。 修为的高低,也彻底消弭了性别在生理上带来差距。普通的女性不管怎么锻炼,也难以消除和男性在体能上的差距,但是男修和女修就不一样了。 只要实力相当,性别压根不重要。 在殷渺渺看来,修真已经最大程度上缩小了性别乃至种族带来的差距,修士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的道路。 最妙的是,虽然修士之间也有等级差距,但其等级不是固化的,修真就是一条向上跃升的道路,人们能够不断地向上攀行。 乍一看上去,仿佛是天道的“科举”。 她正想着,陶新莺忽然开口:“若是人人都按照自己想得来,那就是一盘散沙,什么也干不了。再说了,一山不容二虎,总要分个主次。” 殷渺渺挑了挑眉梢,看来陶新莺是想趁势改变玄派势弱的情况,但她并不想介入他派的内部斗争,笑笑道:“或许吧。” 陶新莺不甘心,故意挑衅道:“我以为,你和那些自命清高的人不同,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激将法对我可没用。”殷渺渺并不恼怒,慢悠悠道,“风物长宜放眼量,为什么非要和自家人比个高低呢?” 她抛下这么一句话,懒得再应酬,起身回去了。 另一头,叶舟本是寻个借口避开,进了丹房后也没多看,免得窥见人家门派的秘法,只是翻了翻放在外头的丹册。通常这些公开的丹册里都是常见的方子,不会涉及什么机密。 慎重起见,他还特地选了一卷最不会出错的《丹史》。几乎每个门派的炼丹师都会有这个东西,里头主要记载了从古到今一些丹方的变化,以及炼丹师们为了改良丹方所做出的努力,好叫后人瞻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