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谪一时还没注意到女娲石像的异动,最先觉察的是墨雨桐。 她张开眼后只见天地辽阔,茫茫鉴海风波涌动,不复平滑如镜。其西南方位雷霆遍布,十道细若游丝的烟柱笔直冲向苍穹,惹来上苍的连绵怒火,银白色的雷电巨龙巨蟒四下游蹿,把女娲石像也围得水泄不通。 其东南方位,云雾缭绕的藏龙秘境,一大片睡莲开得灿若繁星,嫩黄的花蕊点缀在淡红的花瓣中,如同惺忪的睡眼带着冶荡的风情。而睡莲旁边有一团淡淡的阴影悄然靠近,却是掩藏在海市蜃楼中,看不透究竟。 其正北方位,音声朗朗的海域中,一根巨大的独角在海底蠢蠢欲动,一只弱小的绿色木铃在时空夹缝中瑟瑟发抖,数十个寄托在鉴海的秘境气运激荡,显然里面发生的事牵扯到了珞珈界的兴衰。 再看向鉴海中间,方圆一千万里的一处海中孤岛,实则疆域可比普通的帝国,里面争奇斗艳的各色梅花开得如火如荼,哪怕女娲娘娘都看不穿到底多少梅花,多少隐秘。 这片海洋亲眼见证过珞珈界的兴衰,目睹过人族先圣们的筚路蓝缕,目睹过“五妖乱珞珈”的生灵涂炭,目睹过珞樱大帝的绝代风姿,目睹过樱花城堡的凄惨沦陷,目睹过“道武中兴”的盛世繁华,也正在目睹珞珈人的苦苦支撑。这片海太古老,古老到珞珈界这一文明兴起之前,更加的久远的荆楚帝国的如烟往事也一并被它记住。 墨雨桐看得目眩神迷,既喜又悲,暂时忘却一己私情,心头对这山与海叹道:“真美,珞珈界。” 赞叹打断了她的继续观望,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能看到这么远?整片鉴海都在她眼中。 苏谪震惊的叫声恰好在墨雨桐耳边响起:“墨姐姐,女娲娘娘!” 我的天!苏谪彻底目瞪狗呆! 他仰头看见原本面容模糊的女娲石像此时分明变成墨雨桐的容颜,她睁开的双目看向无尽远方,一刹那惊醒了鉴海中沉睡的许多古老的烙印。不说听涛秘境和藏龙群岛,光是落雁群岛海域中的十道废月喷泉,在女娲娘娘睁开眼后也为之震动,惹得雷霆更加狂暴,淹没了许多垂死挣扎的同道。 “墨姐姐真是女娲?!”苏谪已经蠢了。 墨雨桐终于心领神会,原来她的魂魄进入女娲石像中,借由石像的双眼看到鉴海全貌。这仅是因为她模仿女娲的姿态?墨雨桐不太信。 赶在灵魂归位前,墨雨桐决定好好看看,最好找到出路。 在女娲指尖这么长时间,墨雨桐知道无法长久留住,和苏谪在一块有啥乐趣?他心里想的永远是白凝霜。 墨雨桐首先就仔细端详女娲石像放在面前的左掌,诧异地发现其中空空如也,确实没有一块镜子用来孤芳自赏。 “看来还是我境界太低。”墨雨桐无奈。 左掌看了数十遍,找不到头绪。墨雨桐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那就多看看鉴海各处的小伙伴们,看看他们近况如何。 她第一个看向的是白凝霜。 现在的白凝霜哪有一点骨肉匀停的样子,她胖得判若两人,墨雨桐估计白凝霜至少五百斤,完全失去了原来的身相。 只是白凝霜端坐在法宝中,肉身虽臃肿不堪,内里的魂魄却有点灼灼生辉,寻常人看不清,但女娲娘娘何等目力与见识,连带着墨雨桐也觉察到白凝霜此时的奇特状态。犹如琉璃内蕴于泥淖,满月藏身于浓云,白凝霜的灵魂越发卓然耀目,美得让女娲都有点不敢看。 不可以身相见如来。墨雨桐心中莫名地冒出这么一句。这得拜无鱼所赐,墨雨桐哪是有意佛法的人,全是从前和无鱼一起时听他各种喋喋不休地念经,无意中记下只言片语。 哦,对了,说起来这无鱼和尚在哪?既然想到了,墨雨桐目光随意扫扫,想找到无鱼。女娲石像的头当然不能转动,但至圣看东西何曾以肉眼来看? 总之是看见了,无鱼被困在摩登伽莲的包围中,正苦苦抵御妖莲的蛊惑。本来有“无限丹心符”的加持,无鱼已将种种邪念压下,此时此刻,墨雨桐随便一眼看过来,无鱼的所有努力顷刻间土崩瓦解。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燃灯金身心跳如狂,仿佛遥隔山海的墨姑娘就在眼前,他想她想得太辛苦,哪怕无上般若也不能阻止他偷一会懒,偷偷再想想她。 等墨雨桐移开目光,无鱼的燃灯金身如坠冰窟,他心里没由来地也冒出一句话。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还有我们的秦大巨子,墨雨桐顺便看一眼秦巨巨,发现人家对幻境来者不拒,脸皮厚到无所谓堕落不堕落了。墨卫们之前还担心巨子会不会走火入魔,后来发现巨子乐不思蜀,身体倍儿棒,也就随他去了。 可惜,要是能让吴妹妹知道自己与她曾经度过何等美好的人生,那该多好。秦巨巨心神仍旧清醒,但他不忍从梦中抽身。 “咦,姬幽龙挺快活啊!”墨雨桐嘀咕一声。 “哎,朱回春可以啊,竟然和谷莺一起流落荒岛了!”墨雨桐又惊讶道,“旁边怎么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苏樵?” “擦,师姐真的掳走了桃桑仙子!”墨雨桐叹道,“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被送到藏龙岛那还能有啥好结果? …… 陆陆续续看一圈,墨雨桐越发无聊起来,心里隐约抱怨鉴海还不够精彩,这么快就看腻了。 于是她收回目光,看向女娲指尖的自己,从旁人的角度看去墨雨桐认为自己好蠢,为啥摆出这么个姿势?好歹摆个手握墨血玫瑰刺见血封喉的无敌之姿啊! 完了,一世英名没了。墨雨桐抓狂,苏谪这家伙整天看着她,又全程见证她哭得滂沱不止,以后怎么强势收拾他? 好惨。墨雨桐又想对女娲娘娘诉苦。 女娲娘娘自是对女儿无限慈爱,她早就明白墨雨桐的心声,要给一颗糖果哄她开心,墨雨桐不禁看向女娲石像的左掌。 作为人族最伟大的大地之母,人族最负盛名的女帝,女娲娘娘送给墨雨桐的“糖果”是掌心的四个字――“女帝仙经”! 《女帝仙经》,记载了女娲娘娘的绝世道法,在人族各大帝国流传千古的至高圣典之一,与伏羲大帝的《八卦》、盘古大帝的《开天》并称三大镇族之宝。 论威力的话,《道德经》、《南华经》、《论语》等等未必逊色于这三大圣典,但盘古、女娲与伏羲胜在成名早,是人族最先名扬宇宙的三大至尊,盘古帝国、伏羲帝国与女娲帝国亦是人族最早建立的强大帝国,燧人氏、有巢氏等建立的帝国略晚。 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伏羲教之。传说如此,实则人族并非女娲创造,在盘古、女娲和伏羲之前,人族已经踽踽独行了好多年,这一种族来历奇异,在宇宙中也算一大谜团。后人把三位先圣附会神化,推为至先至高,无可厚非。 且不赘述其它,墨雨桐见到“女帝仙经”四字后,愣住半天,不敢相信真有《女帝仙经》藏在女娲掌中,说不定只是个书名。在珞珈界,《女帝仙经》从未出现过,荆楚帝国肯定有人修炼,珞珈界毕竟新生未久,底蕴与荆楚帝国没得比。 若非去过永恒樱花大道,知晓宇宙中人族的强盛,墨雨桐恐怕会认为《女帝仙经》是噱头。 墨雨桐有自己的道,她无法完全传承《女帝仙经》,能找到其中记载的有关杀道的绝学即可。 怎么找?墨雨桐犯了难,“女帝仙经”四字摆在眼前,可她如何翻开这玄之又玄的至高圣典? 杀,杀,杀。墨雨桐暗叹,女娲娘娘也会乐意指点她杀人吗? 这是墨雨桐庸人自扰了。女娲娘娘何等境界,杀是罪过,亦是功德,杀可祸害苍生,亦可明罚敕法,如是等等,大道哪会偏激? 果然女儿不太懂事,需要娘亲多教教。女娲娘娘左掌中的“女帝仙经”四字发出朦胧光华,墨雨桐额头一只血红的蝴蝶图案浮现而出,它的翅膀微微颤动片刻,竟是振翅飞离墨雨桐的肌肤,翩翩飞向女娲石像左掌。 “墨师姐升天了!”李鸢放惊叫道。 苏谪一脚踹过去:“你才升天,是玫瑰血蝶飞升了!” “是是!”李鸢放顿觉失言。 小小的玫瑰血蝶扶摇直上,墨雨桐从女娲石像眼中看见自己的法相一路霸气侧漏,小小身躯却要睥睨天下,心中暗喜,我果然还是初心不改。最近的我不是真的我。 落到“女帝仙经”上,玫瑰血蝶洒落点点细碎的玫瑰花瓣,那是翅膀的美丽鳞片。蝴蝶轻吻着女娲的恩典,揭开“女帝仙经”四字,一页页大道之文惊起天地共鸣,远方的至圣木铎一个激灵,遥相呼应地轻轻晃动,跟着《女帝仙经》奏起人族至高无上的回响。 一代代先圣毕生为人族奔波劳累,身后留下的一篇篇文章无不是血泪所凝,墨雨桐虽看不懂全篇,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女帝仙经》中所蕴含的无限深情,女娲娘娘对人族的所有热爱、所有祝福都在其中了啊! 终于,玫瑰血蝶翻到某一页,霸道又温柔地一吻,衔起一个字飞回墨雨桐额头。苏谪和李鸢放也看见,正是一个殷红的“杀”! 《女帝仙经》中的杀道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