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谪和李鸢放跌跌撞撞跟随人流,每一条关于通天楼的消息都打在两人心上。苏谪不停安慰自己,那不是真正的通天楼,珞珈界的通天楼完好无损,会永远屹立,永远守护珞珈界。 然而,樱花城堡尚不能永垂不朽,通天楼又怎能永恒? 人群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苏谪不堪忍受,决定暂且不听。“心印九章”的金色佛光朦朦胧胧,像极了彼岸的梦幻泡影,沉浸其中的苏谪和李鸢放昏昏欲睡。 “主人。”一道声音从梦里传来。 苏谪下意识道:“赤琰,过来。” “主人,主人。”叫声好小,苏谪猛甩一阵头,清醒数分,连连道:“赤琰,赤琰,你在哪,你在哪?” 急得团团转,苏谪挣不开人流的封印。赤琰明明没死,它在呼唤自己! 哪怕是鬼魂也好,我再不想失去了! “主人,主人,主人……”一声声叫唤把苏谪慌得六神无主,李鸢放根本稳不住他。 奋力推前面的那对夫妻,苏谪发现他们的背影堪比铜墙铁壁,不知是对方变强了,还是自己虚化了。 青山绿水之间,伛偻提携的百姓,两个误入其中的活人,苏谪和李鸢放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再过一天即可翻过东边的山豁口,继续赶往远处顶天立地的巨岳。 苏谪心绪混乱,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悄然逝去,他终于站在长风浩荡的山豁口处。西边的河水在山脚折向北去,东边一道长长的缓坡延伸到万里方圆的茂密森林中,穿过森林则是那座最高山的山脚,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达山顶。 前后的游人对漫长的旅途毫不在意,他们脸上永远交杂着痛失家园的凄怆与游山玩水的喜悦,叫人看得发怵。 “主人!”此处相对较高,东边向下的人群里陡然有声大叫,苏谪死死盯向那里,却见一只白色狐狸分开摩肩接踵的游人,又借他们的肩膀、头顶、手臂等等,像荡秋千又像踩梅花桩,一路“翻山越岭”冲向他。 “赤琰!赤琰!”苏谪大叫,脚下却迈不动步,人流在此刻静止了。 千千万万人都不走了,唯有一只白色狐狸仓皇奔逃,要逃出恐怖的诅咒,逃出这朝觐阎罗的诡异仪式。 苏谪含泪微笑,忍住千万句呼喊,站在原地等赤琰回到他身边。终于白狐一个飞扑,被苏谪紧紧抱在怀里。 “赤琰,你还活着……”苏谪呜咽道。 李鸢放再度目瞪狗呆。 “队……队长,你怀里什么都没有啊……” “喏,这不是好好的一只狐狸!”苏谪捧起“赤琰”给李鸢放看。 李鸢放双目瞪得圆滚滚,仍是摇头,颤声道:“队长,真没有……” “是你肉眼凡胎,看不见赤琰!”苏谪红着眼吼道,“就跟你听不见他们说话一样!” 李鸢放识趣地闭嘴,当务之急不是吵架,而是怎么把苏谪拉回现实。按照李鸢放的推测,看到的有关于游人的东西越多,越被他们同化,最后肯定变成货真价实的游人。 至于苏谪说的“赤琰”,李鸢放一百个不信,珞珈界能人异士不计其数,变个幻象不要太容易。 “赤琰,你到哪去了?”苏谪抱起赤琰原地打转,“想死我了!” “主人,我们就要团聚啦。”赤琰笑眯眯道。 “嘿嘿,我们已经重聚了!”苏谪哈哈大笑,“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被一个神秘人给救了,莫名其妙就到这里了。” 苏谪深信不疑:“原来如此,你一路上听说通天楼了吗?” “嗯嗯,听见了,通天楼倒了嘛!” “哈哈哈,真好笑,通天楼怎么会倒!”苏谪心情大好,“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登通天云梯吗?在通天楼顶,你吞了燧人始火的火种。” “记得……” “我们一起去找凝霜,好不好?” “好……” 李鸢放第三次目瞪狗呆。 “队长,你自问自答是什么鬼……”但李鸢放不敢问出声。 “怎么办?”李鸢放在风中凌乱,“队长已经蠢疯了,我修为又太弱,怎么逃出生天?” 人群又动了起来。 苏谪心情愉快地踏上旅途,丝毫没意识到赤琰回来了,这趟旅程没啥意义了。李鸢放哭笑不得地跟在后面。 “完了,都那么快活了。”李鸢放暗叹,“和别人有啥两样。” 走了不到百步,一朵洁白的兰花从东边飘飘忽忽地飞来,落在前方二十丈处的一个老农头顶。 “啊——”李鸢放从他的背影推断出他在惨叫,缕缕青烟从他体内飘出,全被兰花净化,了无痕迹。 又两朵兰花落下,这次是苏谪前面的那对夫妻。 新婚燕尔,却被棒打鸳鸯。惨淡离别苏谪见得不少,这对夫妻的生离死别来得无声无息,上一瞬仍在微笑,下一瞬就彻底消失,渣都没剩。两朵兰花又懒懒地落在苏谪脚前,他心里没由来地一颤,不敢踏上去。 “还算有救。”一声冷哼凭空传至,李鸢放大惊,又大喜,叫道:“请前辈救命!” 呼—— 伴随浩荡东风,漫天白色兰花纷纷扬扬,有千千万万人就有千千万万花,游人仰头看落花,嬉笑地指指点点。许多人没命欣赏,很快变作花下真正的亡魂。 人群霎时警觉,成千上万人同时伸手指向空中那个身着白色曲裾、手捏一朵白色兰花的女子。 李鸢放看见成千上万道淡淡的气流从游人指尖冲向白衣女子,汇聚成千夫所指的可怕流言蜚语,一声声都要致她于死地。 “是咒语!”李鸢放心头一惊。 白衣女子面容模糊,李鸢放只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杀气,清冷的,静谧的,不带烟火气。这种气息似乎不该是杀气,但明明是。 一挥手中兰花,空中飞舞的兰花瓣在女子面前汇聚成一横,是个“一”字。千万道流言诅咒纷纷偏离轨迹,争先恐后地融入兰之“一”字。 纳命归一,兰之批语。 一击不成,万千游人破口大骂,责怪白衣女子挡道,扫了众人游玩的兴致。 众生的怒骂汇成直冲云霄的怨念洪流,白衣女子气息一冷,依旧平平无奇地挥动兰花。空中的花瓣为之一变,又汇聚成一个圈,李鸢放认为勉强是个“〇”字。 “〇”是汉字啊。 怨念洪流被“〇”完全套住,冲进去的怨念一个出不来,彻底消失在虚空。这个“〇”仿佛传送万物的异界之门,不晓得另一头连接的是何方。 返本归源,兰之轮回。 一个“一”,一个“〇”,白衣女子冷然不动,万千游人拿她毫无办法。 “嘿嘿嘿,有意思。”森林的那头有个人冷笑几声,“二月兰,你来我的地盘作甚?” 李鸢放暗道:“二月兰?从没听说珞珈界有这么个高手。” 瞥瞥苏谪,李鸢放无奈地摇头,这货痴痴呆呆地抚摸“赤琰”的毛发,只顾傻笑了。 “路过。”白衣女子声音也是清冷的,如果姬幽兰的气质是兰花的寂寞,她的气质就是兰花的骄傲。一百一零分的骄傲,多一分也不怕她再骄傲一点。 “有失远迎。”远方的那人隔空道,“慢走不送。” “放开那两人。”“二月兰”直截了当。 “不放。”那人更直接。 “两人寿元未尽,且是珞珈人,你必须放。”“二月兰”不为所动。 “你们七杀阁何时做起了善事?”那人笑道,“不如你我联手,保证让你精进神速。” 李鸢放又一惊,七杀阁!原来这“二月兰”来自七杀阁,那可是暗杀界的神话组织! “怪不得杀气那么强,但又不为杀气所困,简直到了运用自如的地步。”李鸢放看不透“二月兰”的造诣,只有无限仰慕。 这时李鸢放才注意到“二月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容貌极美的姑娘,一袭黑衣,胸口和袖子上分别绣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手里有一抹夺目的红光。 先前战斗时的白衣女子气息太强,完全掩盖了黑衣女子,此时静下来,李鸢放左看右看,只知两人杀气不同,却有点分不清高下了。 “队长,醒醒,来人了。”扯扯苏谪的衣服,李鸢放低声道。 “好烦,遇到你们这群人,不打一架没法交流。”远处那人叹道,“反正你也是徒劳,陪你打一架玩玩。” 一朵丈许方圆的兰花在“二月兰”脚下盛开,她盘腿坐下,一张白玉般的古琴霎时横在腿上,琴弦微微一颤,微小的兰花瓣雪花般洒了下来。 “这么拼?”对手见“二月兰”的阵仗,倒吸一口凉气,“你没事拿出它作甚?” “二月兰”淡淡道:“怕了?” “怕?开玩笑!”那人道,“九天兰琴又怎样?!” “二月兰”不再答话,玉指一拨,琴声乍起,方圆万里之内,一个呼吸之间,无穷的白色兰花开成一片花海! 李鸢放吓得目瞪狗呆! 这,这简直神技! 苏谪沉浸在不知名的恍惚中,头都没抬,没看见“二月兰”,也没看见她身后的黑衣姐姐。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二月兰”一边抚琴一边轻语。 “月之皎皎,凉凉其光。不掬而弄,于月何妨。” …… 李鸢放听见“二月兰”的话,依稀记得是某个著名的篇章,他素不喜文史,想不起来。 “好,九天兰琴都出了,我的千叶冥刀自当奉陪!” 一刀劈来,数不胜数的黑色腐叶簌簌坠落,刀气横跨天空,以万钧之势斩向兰花海。 “二月兰”神态自若,安然抚琴,《幽兰操》字字珠玑,九天兰琴更是声声响彻天地。兰花海中的花瓣化作翩翩起舞的九天仙女,当千叶冥刀斩下时,所有仙女玉手一拂,只听一阵悦耳的琴声碰撞在刀上,她们徒手接住了千叶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