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三日，因不再吃曼陀醉梦散，我内力已经有了些微回复的迹象，阮盈袖和沈蓉晚一天来看我好几次，很是操心。这一天蓉晚又来问我感觉好不好，胸口还痛不痛，我拍拍她握住我胳膊的手，笑道：“你贵为襄郡主，又同雾云山庄合作，每天事情想来也多，还天天来和我啰嗦。你放心，我好了许多，现下吃东西倍儿香。” 沈蓉晚“嗨”一声，言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把你当做投缘的朋友，你要是拿郡主出来说事儿，又嫌我啰嗦，我再也不来瞧你。”我戳她额头，她也任我戳，“你快些好起来，总这么躺着，内力又恢复得这样慢，我心里就不大放心，每天得来看看你才好。” 我心里感动，温声道：“以后再不这样了，这一下把周围的人闹得也够呛，你手上的事也多，来看我，陪我说说话我自然心里欢喜，但可也别耽误你的事。” 蓉晚点头，才要说什么，红芝忽然在屋外敲门：“姑娘，姑娘，苏姑娘醒了！” 我当即下了床，披上外衫就要去看她，沈蓉晚扶住我，又给我把衣服理好，才挽着我的手说：“一起去。” 我俩赶去隔壁，苏沁画半睁着眼，面色倒好一点，不似先前那么青白。我走过去，红芝已经备好了小凳在床边，坐下后问她：“沁画姐，感觉好点儿没有？” 苏沁画转着眼珠打量我，见我好像无恙，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你这样，很好。” 我缓缓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我很好，还好之前有你在地牢里陪我。” 她把手翻过来，想反握住我的手，但根本没有力气，只能微微屈一下手指头，我赶紧把另一只手伸过去，将她的手合在我的手心：“你不要怕，我们有很好的大夫，可以救你，你只需好好养伤。” 她轻轻摇头：“自己怎么样，我心里头明白，花月，我太累，家里的仇，这一辈子，大概是报不了了。” 我心里有点慌，急急忙忙说：“沁画姐，如是我爹爹害得你家这样，你去报仇，我不会阻拦你，决不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苏沁画微笑：“其实我之前也一直在想，你小时候待我掏心掏肺得好，我却抢你未婚夫，后面还对你冷漠高傲，你在花朵儿一样的年纪里颠沛流离，女子之身却做了杀手，多多少少与我有关，若有‘父债子偿’这一说，你也算替秦则暮偿还了些许。” 我一时语塞，只觉得我同苏沁画这笔账，真是乱七八糟，纠缠不清。 “你在最后，终于肯叫我一声‘沁画姐’，我很欢喜了。我家里被族灭的时候，我还太小，爹爹妈妈的身影已经记不清了，你走后，我越想越觉得，姑姑和你，是这世上真正对我好的两个人。但说老实话，我想默默地对你好，倒还真没想过会为了提醒你安危而丧命，不过现在回头看看，大概都是命数，倒也没什么后悔。” 她言语间似乎有些混乱了，想到哪说到哪，我却不敢打断她，怕她断了这口气，就再不能和我说什么。 “你身边有人要害你，你要记得，千万别再给人钻了空子，”苏沁画默了一会儿，凝神想了想，又说，“我死了之后，别太快告诉我姑姑，我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她年纪又大了，我怕她一时扛不住。你，你也别伤心，我们两人之间，原就是互不相欠，我受了你那么些年的真心相待，总得还你些什么，何况，你永远是我妹妹。”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蓉晚在一旁，取了巾帕给我拭泪，低声劝我，又向苏沁画说：“苏姑娘，你好好养着，还没到那一步呢，且听你话语里有人要害我们五儿，你可得打起精神来保护你妹妹呀。” 苏沁画微微一笑，眼角也滚出泪花：“以后保护她的事，可就交到你们这些朋友手里啦。我没有什么本事，做到此节，已搭上自己一命，还口口声声说我是姐姐，实在太丢人。” 我强笑道：“什么丢人，你忘记以前带我上树捉小鸟，下河抓小鱼？我那时候可当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女子呢。长姐如母，沁画姐，你可不能再欺负我，以任何理由把我丢开了，我在外边这么久，总得有家可回啊。” 她抬起手，我赶紧弯下腰问：“怎么了？要吃什么喝什么吗？” 她的手却抚在我的额上，温柔说：“小时候，小时候我这样揉你的小脑袋，你的头发……”还未说完，这只略有粗糙的手渐渐从我脸颊边滑落，我不能置信，赶紧抓住，但她的眼睛竟也缓缓阖上，她的唇还微微颤抖，却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出来。 我愣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去按她的脉，没有跳动，我又去探她鼻息，也没有一丝一毫，我着急起来，转身就要出门去喊阮盈袖，沈蓉晚却一下抱住我，语音哽咽：“五儿，五儿，苏姑娘已经去了。” 我难以接受，皱着眉，强忍着眼里的泪，大声说：“没有！她向来是英气逼人的女子，怎会这样窝囊地走！” 沈蓉晚好似哄小孩儿一般拍我的背：“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但是苏姑娘，她也是为了你才如此啊，不要太伤心，认清这些，好好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我愣了愣神，这一刻脑海里就像皮影戏一般回放出好些旧事。想到小时苏沁画的陪伴，握住我的手写下第一个字，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她也想法子给我摘，想到她一直同我说我是她亲妹妹，跌倒时她拿自己的身躯去接我，心里真真痛得翻江倒海，嘴里念着“沁画姐”、“沁画姐”，脑里就想再回床边再看看她。我跌跌撞撞过去，踢翻了小凳，摔在地上，一时间旧伤复发，只觉得胸口撕裂般地疼，一口鲜血吐出，就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