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江南郡与玄川郡衔接的繁城,周围是愈来愈多的乡音,我想起来回家将要面对的种种,渐渐也沉寂下去。阮盈袖沈蓉晚不知道个中具体原由,却不怎么多问,倒是尽力说一些好笑的江湖轶事,我心里很是感激。 这夜自然是宿在繁城的客栈,因已入冬,虽然此处南方,窗外亦吹起了凉风,一到晚上街上也没什么人,众人一天车马劳顿后,也洗漱了早早入睡。 然而刚入浅眠,外面就传来轻轻且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将我惊醒。这些马最终似乎都在客栈门前停下,果然不多时,就听闻有一人上得楼来,在我隔壁风祁墨与瞿映月的房门前轻声道:“属下庆殷分部乌沉,有要事向庄主禀报。” 风祁墨的房中没什么声音,过了一会儿,瞿映月才道:“进来罢。” 乌沉道“是”,就独自一人进了房,我凝神听了一会儿,瞿映月功力太高,听不出他低沉地说了些什么,倒是乌沉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是,事态紧急,属下不得不……就在那四周,已有动向……是,属下传命回去,继续紧盯……” 我实在忍不住,翻身起床,穿好衣物,直接来到他们房门前,敲门。 才敲一下,门就开了,风祁墨手上拿着一件大氅,将我裹住,叹道:“我听到你在旁边折腾的声音,赶紧翻出来这件衣裳预备你来,结果你确实来了。” 我本来急急地想问出什么事了,他软软地来这么一下,我的心也缓了下来,好似有风祁墨在,我原不用这样事事当先。于是我拢了拢大氅,笑着说:“你心思玲珑,总能猜到我的。” 风祁墨揽着我进去,乌沉立在桌边,因我的到来而止了说话,瞿映月对我轻点一下头,算打了招呼,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风祁墨便示意乌沉继续说下去。 “因兹事体大,属下不敢飞鸽传书,唯恐泄露,只得连夜往庄主来的路上赶,其实属下得知此事的时候,庄主应当是刚刚从故秦出发。” 瞿映月闭眼想一想,言道:“如果以我们的速度,走到庆殷还需二十五日左右,那时大概什么都晚了。你们只用五日连夜赶来,实在辛苦,今夜就不必往回赶了,先去休息吧。” 乌沉低头道“是”,就行礼退出去了。 我这边就问风祁墨:“是出了怎样的事情?” “庆殷部分前段时日探知,秦家有了异动,似已拿下庆殷的官府,不日大概要反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没人上报朝廷?” 风祁墨解释说:“你离开秦家这些年,秦家在庆殷越做越大,连着周围的城,可谓是只手遮天,官员吃了贿赂,自然不报,而别的郡的官员如有上报的,恐怕信还未至禹城就被拦下――别忘了当时谢氏夫妇去禹城,就是去联络那里的官儿的。” 我定了定神,知道这终究干系到我至亲的人,因此他们都在等我言说。“当年抚城只是因地处边境,与南祀国稍有摩擦,便造成许多民众流离失所,廖九同我说,当年同她一般大的孩子,饿死的也有,死在马蹄下的也有,我原不是心善的人,天下大乱我自安。可若是乱起来,由头竟是我爹,我不尽力管一管,也说不过去。” 说到此处,我心里越发坚定:“何况我爹如是被人胁迫,终于反了,来日若打下了这天下,开国功臣未必能享从龙之荣华,若没打下来,更是糟糕,我娘辛苦为他奠定的家业,一点儿也不会剩,为着我娘的几分心血,我也不能让他这样乱来。” 风祁墨忽然轻轻问了句:“五儿,如果你爹爹,并未受人胁迫呢?” 我叹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他们师出无名,即便运气好打了下来,各个外地封王的王爷、周边的国家都虎视眈眈,能不能坐稳还另说。” 瞿映月忽然道了句:“好。”我愣神望向他,他的脸上却浮出欣赏的笑容,“秦姑娘,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师弟之前认准了你,要娶你,我心里一万个不解。可今日听你这番见解,我终于明白,师弟的眼光,是从来不会错的。” 我心里不知是怎么样的滋味,但还是多嘴问了句瞿映月:“那么凭庄主这份欣赏,我能不能再厚脸皮一把问一问,如果将来我爹终究承认,是他主使害了瞿夫人,那时候庄主能否留他一命呢?” 显然我这话问住了他,其实我心里明白,瞿映月一定也很愁肠百结,他几乎已经确定秦则暮就是仇人不假,可偏偏又是自己师弟的准岳父,倘若他真下了狠手,以后兄弟间的情分、亲人间的关系,实在就难说得很了。 于是此刻瞿映月语塞,我也没再追问,只是一笑:“算了,未来的事自然丢给未来去解决,咱们还是先看看眼前吧。” 风祁墨这时候忽然说话,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亲自去趟禹城,这样的事情,要保五儿全家性命和家业,只能以功抵过,还须得很大的功。可我现在就去禹城,陪她回家的事情,就只能交给你了,师兄。” 瞿映月看着风祁墨,半晌才说:“你到庆殷之前,我不会动秦家任何人分毫。” 我犹疑了片刻,还是问:“祁墨,你去清御郡,是寻谁?” “靖安王沈别声,我与他打过一两次交道。如今的朝中,也唯有他这个亲王能说上几句话了。这事太大,若是雾云山庄寻常传话的人,怕是不能取信沈别声。” 我知他说的有理,只得嘱咐他一路小心,多带几个随侍。 如此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风祁墨送我回屋,到了我的屋中,他并没有急着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这样笨,我只不太放心你。” 我原本心里都是担忧,见他这么说,当即就锤了他一下子:“我还不放心你哪,自大无匹,花花肠子还多,别到时被禹城的姑娘绊住了。” 他顺势握住我的手,口气忽然软下来:“我会让盛岚守着你,你自己千万小心,到时时局变动,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变数,若我还没赶回来,你就要乖乖呆在安全的地方,别以身试险,一切待我到了庆殷再说。我会让乌沉也盯着秦家的,不论如何,保你平安。” 我低着头,终究还是说出来心里话:“自己的安全为上,我知道你会尽全力,可不是所有事都能在掌握之中,何况我爹做错的事,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得担着。北边听说已经有地方在飘雪了,你多备些衣物,路上不必太心急,我总归知晓联系雾云山庄的方式,乱得什么样都能找到你,你别太担心。” 风祁墨紧了紧握着的手,郑重道:“此事一了,我便娶你回家。” 我们二人心意相通,此刻论起婚嫁,也并不羞涩,只相视一笑,他俯首下来,轻轻亲了我的唇,仿佛蜻蜓点水,却晕出圈圈的涟漪。他温柔道:“快睡吧,我连夜就得走啦。” 我“嗯”了一声,道:“我等你来。” 他让我上床休息着,又外出为我要了个汤婆子暖在被中,还将第二天要穿的衣物叠好放在床边小几上,笑着揉了揉我的发,才缓缓出去,从外面带上了门。我听见随侍备好了东西,只等他吩咐随时出发,他低声嘱咐了几句,就携人下楼了。 更深露重,风祁墨离开时吱呀的门声、微小的马蹄声,都打在了我的心间,窗外北风渐起,吹得人心里不安而寂寥。我算着时辰,想着他越行越远,也不知再见何期,而庆殷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在远处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