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琢点头道:“大姐教训的是!但我这朋友负伤了,得快救他。” 娄之英道:“孙兄弟莫急,我这伤并不碍事。请你到林边那去,有几株白灰花叶的树木,叫做九里香,再烦你左右看看,有没有赶风柴,那是大圆厚叶的小草。将这两种东西摘下几支,捣碎涂在我背上,便无忧了。” 孙妙珍奇道:“咦,这位小兄弟居然颇懂医理。啊,是了,你是桃源观的,对不对?” 娄之英点了点头,道:“我是桃源观余观主的关门弟子。” 孙妙珍笑道:“啊哈,二弟,这下余观主找上门来,便是大姊也护不了你了,爹爹不罚你禁闭才怪。” 娄之英听她之言,似乎和自己相交,犯了她家的家规,若被他们爹爹知道了,这位新交的好朋友只怕不妙,于是忙说道:“你们放心,我回到观里,绝不说一个字!” 孙妙珍道:“你背上有伤啊,怎能经得起盘问?” 娄之英道:“师父师兄闭关炼丹去了,只五师兄一人在,不碍事的。” 孙立琢道:“好!娄大哥,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今日能识得你,我很开心,你又两次救我兄妹,我常听爹爹说,患难往往出真交,古人若是要好,便会义结金兰,我想和你也结拜为异姓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娄之英大喜,刚想答应,却见孙妙玫拽了拽哥哥的衣角,低声道:“爹爹说结拜兄弟是人生大事,你怎么敢擅做决定?还是禀明了爹爹为好。” 孙妙珍道:“三妹,你便是被爹爹管的服帖了!万事都要爹爹做主,那还有什么意思?难得二弟能说出这话。好罢,你们便在此撮土为香,结为兄弟罢。” 孙立琢和娄之英都很高兴,互相叙了年岁生辰,孙妙珍在旁接引主持,两人正式义结金兰。 孙立琢道:“大哥,我们爹爹家教甚严,今日我外出走远,又和你拜为兄弟,早已犯了家规,爹爹的名姓,却不能说与你知了,望你体谅。” 娄之英道:“这有什么!我交了你这兄弟,心里快活的不得了,你爹爹是谁,知不知道又有何妨?只是你家中管你,不知下次何时才能相见。” 孙立琢道:“这个不怕,爹爹每逢初一、初八、十五、廿三都要闭门行功,那时我自然在这里等你,你若无事,咱们便在此相聚。” 娄之英握住他手,道:“好,一言为定!” 二人惜惜相别,孙妙珍正欲带着弟妹回家,孙妙玫却道:“大姐,这两头小豹没了妈妈,好不可怜,难不成就让它们活活饿死?” 孙妙珍叹了口气,道:“罢了,便带回去用米粥慢慢喂养,我来和爹爹说情。唉,妹子,你万事太过心善,虽是佳德,但将来只怕要自己受苦。”孙妙玫兄妹也听不懂她这番隐语,抱起小豹子随大姊回家,娄之英自翻过小丘回到观中。 厉知秋不在观里,余仙和李潜、冯昆在后山闭关炼丹,观中事务皆由纪有宝把持。他见娄之英负伤,忙问端由,娄之英扯谎说在林中遇见一头饿狼,不慎被它抓伤。纪有宝为人单纯,又见他伤势不重,便信以为真不再追问,给他开了几副草药内服外敷用下。 自此娄之英便时常算准日子跑到铁杉丘等着与孙立琢相会,有时李潜看管的紧,不得便去,有时等到太阳落山,也不见孙立琢踪影,但两人一月中总能见着几次,孙妙玫也偶跟兄长一齐出来,那两头小豹也逐渐长大,好似她的宠物一般,三人二兽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 娄之英间偶也会跟孙立琢切磋武功,一开始两人功力相当,娄之英大了两岁,气力更足,是以总是胜多负少。到得后来,娄之英愈练愈强,孙立琢却进境平缓,二人交手,孙立琢十回中只能赢得一两回。一次两人折了树枝比剑,孙立琢再败,他叹了口气,道:“大哥,我瞧你每次也没什么新招新法,只是使起来越来越精熟,前承后启的巧妙迅捷,那必是日日勤修苦练的结果了。唉,我却总是没这般耐心,我爹爹胸中所学包罗万象,时常传授新功夫给我,但我练得几回,便觉枯燥无比,总也静不下心来刻苦。大哥,你有何法子能如此日复一日的苦练?” 娄之英一愣,这问题他却从未想过,师父师兄教授下来,他便觉得该当修习精进,也不觉得有何辛苦,便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啊,我在观里除了练武学医,没其他的事可做,说起学医,我也时常头大,总钻习不进去,师父说我是天生好武,就是喜欢舞枪弄棒,其实我想了一下,师父说的也不尽然。” 孙立琢疑道:“这是怎么说?” 娄之英抬眼看了看铁杉丘,低声道:“兄弟,这话我放在心里,从未和人说过,今日却想告诉你听。早先你曾听我说起,我父母在北伐时被奸人所害,当时我年纪幼小,许多细节也记不清了,但却记得害我父母之人,叫做卢轩。那时我便在心里起誓,将来定要找到卢轩算这笔帐,但大师兄第二年便下山寻访了,却连这厮半个踪影也摸索不到。我常想连我大师兄这般本事都无计可施,我又怎能偷懒懈怠?是以我总是苦练功夫,连学医有些荒废也不顾了。” 孙立琢点头道:“原来大哥心里有这般计较。我练武却是为了父亲所命,但他武学深湛,我这一生能学到他三成只怕也难。” 娄之英道:“兄弟,你却如何这样说?一个人勤修苦练,有朝一日总会有成,何况我虽不知令尊是谁,但他必是当世高人,你既有名师又有严父,何愁不成高手?” 孙立琢摇头道:“我学个一招半式,总也要花上两三天时间才能掌握要领诀窍。爹爹也曾说过,我资质平平,难入绝顶之境,这生有武艺防身便可知足了。” 娄之英奇道:“兄弟,你这是什么话?谁学了新招不得几天才会?我大师兄常在江湖走动,在武林中不敢说罕逢敌手,却也极少吃亏,便是他练习武功,也要月余才能精熟。你这若算资质平平,那天下聪明绝顶之人只怕也没有几个了。” 孙立琢道:“大哥,非是我自夸,我大姐若学新招,不但半日便会,还能触类旁通,自创破敌之法,便因这个,大姐时常遭爹爹责骂。但大姐有时招式之巧,思路之奇,直是令人匪夷所思,不得不拍案叫好,是以爹爹数落她,她也总是不听。”娄之英回思起与孙氏姐弟初识,孙妙珍击毙豹子的情形,确是举重若轻,也不仅跟着赞叹。 两个小伙伴又谈了一会,孙立琢道:“大哥,适才你那招斜劈后的直刺,端的厉害,那叫做什么?” 娄之英道:“这招叫做‘无状之状’,要领在于无字。”便细细讲解了这招与孙立琢听。二人聊的火热,眼见夕阳西斜,才依依作别。 如此过了两天,到第三日午后,娄之英练完功课正在房中歇息,却见五师兄冯昆铁青着脸进来,向他叫道:“师弟,你有祸了!师父命你速到灵官殿去!” 娄之英见师兄脸色不善,也不敢多问,跟着冯昆一起来到殿中。一进殿门,便见到师父在主位端坐,二师兄和四师兄都是垂手而立,客座上却坐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这人面色白净,丹凤双眼,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虽人到中年,但仍能看出相貌极其出众。在他椅后怯生生地站着一个男孩,娄之英仔细一看,原来正是孙立琢。 娄之英心中暗叫糟糕,偷眼向师父师兄望去,只见李潜正满脸怒容盯着自己,余仙则一如常态的不喜不愠,娄之英心中颇感害怕,忙向师父师兄叩头请安。只听那中年人笑着说道:“余兄,这不过小事一桩,但我想既然孩子们都已相识相交,咱老哥们也别藏着掖着啦。便和他们说说也是无妨。” 余仙叹了口气,道:“是我管教无方,破了当年和孙居士定下的诺言,贫道心中好生有愧。” 中年人道:“余兄,此事本就是孙某的一家之言,余兄当年肯应,已是顾了孙某的颜面,何来诺言一说?你便和弟子们说说如何?”余仙苦笑不答。 中年人道:“嗯,你顾念与我,不便于讲。那便由我亲说罢。”他环顾了李潜等人,又道:“你们的大师兄识得我,但此刻他不在这里。我叫做孙协。”他此言一说,殿里众人只李潜曾隐隐猜到,娄之英、纪有宝和冯昆无不惊讶异常。娄之英暗自咂舌道:“乖乖不得了,原来孙兄弟的父亲是武圣孙协!” 孙协接着说道:“你们想必知道,十三年前英雄大会,孙某曾被胡布施拖着与令师赌斗了一场,最终老胡败了,他信守誓言,至今仍在熊山隐居。孙某与令师赌注为何,世人却从未得知,是也不是?”李潜等俱都点头。 孙协道:“当年我和令师私下会晤,曾问令师有何索求,令师言道想与孙某相处二十年讨教武功,但他在闽地患者无数,不能来到鄂州定居,便想每年七八两月来我庄上住它一阵,早晚与我切磋。我想这赌斗明明是我输了,如何能让胜者迁就麻烦,索性便答应令师,我搬到武夷山来,寻了这铁杉林,住上一十五年,这样便能时常与令师切磋了。我把庄上事务都交给族兄把持,家务上倒也不需要怎么操心,只是我们孙家族大家大,人丁兴旺,也在武林中惹过不少小人和仇家。我在庄时,那些仇人也不敢如何,只怕我这一去,他们找上门来,我的族兄族弟应付不了。是以令师答应我说,此事只我二人知晓。我带了家人来到武夷居住,本想和观里时常走动,哪知令师说人多事杂,怕走漏风声,竟然下了一条门规,叫你们不得过铁杉丘半步。是以便连你们大师兄也不知孙某就住在你们山侧。” 余仙叹道:“此事关乎孙居士族人安危,端的非同小可,贫道如何能不谨慎?” 孙协道:“余兄心意孙某怎能不知?于是我便也和孩子们、仆从等说道,不得翻过铁杉岭去往桃源观。起先几年还算太平,今早我督促犬子练功,让他兄妹攻守,犬子本处于劣势,眼见要败之际,突然回手一剑反败为胜,这一招非我所授,他妹妹自是猝不及防。我猛然想起,这招不是余兄你这一派的‘无状之状’吗?有年我俩论剑时我曾见你使过,这小子如何得会?于是我便细细盘问,这才知道,原来余兄你的幼徒两年前便和犬子相识啦,他二人还义结金兰,拜了把兄把弟。” 余仙瞥了娄之英一眼,道:“之英,你犯了门规,自说该受何戒?”娄之英尚未作答,便听孙协插口道:“余兄,这可不对了,我这次来到观里,并非寻公告状,而是想到咱们后人既已相识,你我二人又何必再做遮掩?你这门规本就设的不合常理,今若惩罚这小徒,我孙协第一个不服。” 余仙早前已听了孙立琢讲说二人相识相交的经过,闻说爱徒和武圣之子结为兄弟,心中很是高兴,本也不欲惩处娄之英,见孙协如是说情,便道:“之英,念你年幼,又有孙居士为你求情,此次惩戒权且记下,下次若再犯门规,一并算了!”娄之英本来心中惴惴,听到此言,忙给恩师和孙协磕头谢过。 孙协向儿子道:“算来还有不到两年,咱们便要搬回鄂州去了。从今日起,你要和你这位结义兄长玩耍相聚,不用再隐瞒爹爹了。”孙立琢大喜过望,余仙也应允娄之英,准他功课之外到孙家去,两个孩子都欢天喜地的谢过长辈。自此娄之英安心学医练武,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