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眼见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其中却蕴含了数种棍法、棒法和杆法,端的是变化无穷,要知少林武功天下无双、包罗万象,其中尤以棍棒最负盛名,远在大唐武德年间,便有十三棍僧助秦王、横扫王窦两大国主一说,此后少林棍术几经锤炼,到了百余年后的两宋之时,已有猿猴棍法、齐眉棍法、镇山棍法、盘龙棍法、六合棍法、风波棍法、劈山棍法、狼牙棍法、三节棍法、稍子棍法、小梅花棍法、八宝混元棍法、夜叉棍法、上沙牌棍法、中沙牌棍法、下沙牌棍法、五虎群羊棍法等十数种绝技,普真此刻这一棒递出半招,后手已将这些棍法尽数收罗,只待对方出招回应,那便可随机应变,克敌制胜。殿内诸人个个都是武学高手,一见他使出这一招来,均暗喝一声采,即令孙协父女,也都不禁钦佩。 娄之英也知此招厉害,暗忖无论自己如何应对,对方功力深厚,后半招只怕都难以招架,电光火石之间,忽然灵光乍现想起一事,把如意棍在胸前一横,右手半握成轴,左手平托微微上扬,做了个守御之势,普真一怔,脸上神色古怪,既有诧异之意,亦有钦佩之色,向后退出两步,收棍而立,正色道:“少侠棍法精妙,应变神速,这第一棒,是你胜了。” 群雄中有一半人不明就里,孙协则抚掌大笑道:“贤侄这一招独辟蹊径,想前人不所想,端的巧绝高明,佩服,佩服,当真是后生可畏。”贺经纶、普绝等也都点头暗赞。 原来娄之英这一棍横于胸前,乃是一招妙手,尽挡天下棍法、棒法和杆法,要知棍之所长,多以戳、绞、拨、扫为主,娄之英右手成轴,正能将对方袭来的任意棍法格开,而棒多以砸、劈、压、剁为主,他左手平托,尽可挡住万千之力,杆法则多为刺、挑、点、撩为主,如意棍横放胸前,却将心口门户守了个紧,是以无论普真后手如何变招,这一挡都可立于不败之地,单这一招而论,自是娄之英胜了。 殿内众人忍不住低声私语,都暗暗称奇,原本以为邵旭、孙妙珍已令人刮目相看,没成想这位桃源观高徒更是高深,竟创下这等奇招来,只有娄之英自己心中暗叫惭愧,原来适才刹那之间,他依稀觉得对手的出招似曾相识,忽地想起这正是上善经中记载的棍法招式,只是普真的出手跟经书所录似是而非,但武理大体相同,因此想也不想,便将这一棍脱手而出,却正破了这第一招,此时也不便多加解释,收棍抱拳道:“小子莽撞,糊里糊涂地歪打正着,倒让众位前辈取笑了。” 普真道:“少侠不必过谦,这第二棒可来了!”将手中兵刃高举过头,猛然朝下砸来。 娄之英见这一棒毫无技巧,却有千钧之力,正是普真将内力尽数灌入,以棒代臂,威力登时大了十倍。这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并非比试招数,自己纵然后退,也必被棒风扫中,到时气为之闭,第三招则非败不可,此刻无有他法,只得举棍上迎,运起聚气成形,奋尽全力抵挡。 两股大力相撞,大殿内响起铮铮巨响,群雄都觉耳鼓罗唣,几个小沙弥已抵受不住,纷纷举手掩耳,众人定睛观瞧,就见两人两件兵刃黏在一处,正在互相角力。普真年近七十,练功已有五十余年,内力深厚无比,比之余仙尚高一筹,原以为娄之英武艺再高,这等极其扎实的功力相较,必定力有不逮,没成想一招下去,但觉对方内力虽并不霸道,却犹如龙蛇行走,丝丝扣扣不无都在招架抵御,这般灵巧轻动的内功从未见过,不由得呆了一呆,心知再硬拼下去,这青年纵然身受重伤,自己也会遭受反噬,那样大违初衷,更非先师本意,念及此处连忙缓缓收劲,倒比先前更加小心翼翼。原来两人一旦比拼内力,那便极难轻易收场,纵使一方想要歇手,也是欲罢不能,一个不慎便会被两股劲气所伤,他料想对方尽管内功古怪,可毕竟年岁较轻,无法这般收放自如,只有自己拼着受伤,来化解这一场赌斗。岂知这次又是出乎意料,娄之英见对方有所松动,心中一荡,已明其意,将气息拢在一处,也慢慢收了回去,普真顿感轻松,二人便这么互相收力,不过片刻功夫,已然将兵刃分开,各自站回原位。 普真轻叹一声,道:“娄少侠剑走偏锋,这般使力的法门,老衲闻所未闻,佩服佩服,看来经书少侠是势在必得了。”他这一说,自是承认第二阵又算败了。 娄之英施礼道:“是大师手下留情,若非大师留力,再过须臾,小子便会既败且伤,莫说过关,只怕自家都是难保。” 普真摆手道:“你我本就是考较武功,并非生死搏命,咱们点到即止,你既抵住老衲第二棒,那便胜的实至名归,也谈不上什么留情。” 娄之英点了点头,正色道:“好,那么小子恭迎大师第三棒。”将如意棍双手紧握,屏住气息严阵以待。 普真将兵刃放下,回归座位道:“少侠不必紧绷,第三关并非递招,乃是一问。”群雄纷纷错愕,只有殿内一众高僧频频点头,贺经纶抚掌大笑道:“哈哈,我知道啦,这叫做当头棒喝!小老弟,这一关斗智不斗力,只怕难过的紧呐。” 娄之英一怔,按下机括将如意棍收起,道:“恭请大师发问。” 普真道:“娄少侠,你此番借阅经书,究竟意欲何为?” 娄之英道:“晚辈有一挚友,身中离奇内伤,遍求名医而不得治,传闻古人有一部医书,可治此疾,而贵寺万行经与这医书有莫大干系,因此晚辈想要借阅寻究线索。” 普真道:“原来如此,然则万行经中若并不藏有医书,而是记载了其他古怪法门,这法门如操纵得当,落于智者之手,便会造福苍生,落于奸人之手,来胡作非为,便会荼毒天下,你却当如何?” 娄之英道:“晚辈只求医书线索,其余绝不多看一字,求到线索,立刻便将经书归还,仍由大师继续保管。” 普真道:“娄少侠,这一年我听闻你声名远播,既有悬壶济世之能,又有洞察推演之力,兼之适才亲眼见证,少侠武艺高强,如此人品本领,若能学到这等大修为,翻手是云、覆手则雨,岂不是天下百姓之福,何故买椟还珠耶?” 娄之英摇头道:“大师谬赞了。想小子天资平平、胸怀浅小,莫说并无此等志向,便存了念头,也是力所不及,只会弄巧成拙,危害天下,此物在我手中犹如千斤之担,晚辈素知自己深浅,万万担不起这般重任。” 普真道:“少侠不肯肩负前人寄托,只想谋求于己有利的线索,未免不合留书之人心意。以少侠灼见,这等法门该当留于何人?” 娄之英道:“晚辈并非自利,实是有自知之明,这等大能为非大贤者不可学,今朝乱世当头,民智未开,或许无人有此福分,待他日盛世,自有能者可习得此法,以此造福天下!” 普真闭目沉吟不语,过了良久,微睁双眼,朝院中指向一物道:“若此刻寺中突遭大火,万行经与细犬同在阁中,少侠只能相救其一,该当救谁?” 众人目之所及,原来他指的是庭院里一只垂耳黄狗,少林寺内虽不饲养护犬,但周遭山林时有野狗出没,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仅不为驱赶,还时常以剩饭饲喂,是以院中有犬现身大伙毫不为奇,娄之英想也不想,脱口答道:“先救细犬,再护经书。” 群雄俱都一怔,普真仍双眼微睁,续问道:“若情势紧迫,无暇兼顾先后,仅可相救其一,则只救谁?” 娄之英道:“仍是先救细犬,再来抢救经书,至于救不救得,晚辈不能权衡,只有全力以赴!” 众人听了普真提问,心中也都一一印证自己的计较,大多与娄之英相去甚远,均觉黄狗不过是一枚牲畜,而前人所留的古书价值连城,远非其能相比,是以纷纷暗自摇头,普真道:“经书乃无价之宝,高于细犬何止百倍,少侠舍本逐末,未免得不偿失。” 娄之英摇了摇头,道:“经书固然珍贵,却是死物,无有自身所知所感,细犬虽是野兽,也是一具生灵,热火及身,自然疼痛凄惨,若不施救,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一个生灵活活烧死?大师,晚辈斗胆反问一句,若经书不变,再将细犬换做是人,大师以为先当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