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兄弟不知前头的事情,听说他要破誓离山,都感十分诧异,娄虞却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去和朱淑真见最后一面。胡布施又道:“小子,你若悟性尚可,这一晚也足够了,若是资质有限,那么便教一年,也是无用,且看你自己的造化罢。” 当下二人便在山洞中谈论棍法招式,虞可娉和叶氏兄弟回茅屋生火造饭,到了晚间将饭菜送到,胡、娄二人正在兴头,胡乱吃了几口,复又续练。胡布施自重身份,自始至终没问过娄之英棍法的出处,只是每每讲到精妙处,直叹前人奇思妙想,远超于己,对这位上代高人不住称赞。他两人口中述说,手中比划,不知不觉已练了一夜,直到东方日起方休。虞可娉三人这时又送来早饭,胡布施道:“小子,棍法一途,我已倾囊相授了,你若勤加操练,不愁不在武学中青史留名。至于内功,按你的法门循序渐进,亦有步入顶级高手之径。我要去了。” 娄之英俯身下拜,道:“多谢前辈指点,令晚辈受用终生!”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胡布施这次却没谦让,道:“我教你棍法,受你叩拜也没什么,可你我却没任何名分,到了外面,却不许提昨夜的经历。懂了么?”娄之英点头应允。 胡布施又道:“你练成后,大可找那个什么阿兀、孙妙珍切磋一番,我倒要看看气圣和武圣的弟子,能胜过你多少!”他嘴上虽说不要名分,但这句话一讲,实则也是将娄之英当做了传人。 虞可娉抿嘴偷笑,胡布施把眼一瞪,道:“女娃娃,你笑什么!老子教他棍法,可不是为了和谁争强斗胜,全是念在他一片热心,大老远替老子来跑腿报信。” 虞可娉道:“前辈,若论跑腿报信,小女也出了一番力,您却赠我什么?” 胡布施见她一脸狡黠神情,和朱淑真年轻时颇为相似,心中一软,道:“女娃娃古灵精怪,肚里必已打好了算盘,说罢,你想要什么?” 虞可娉道:“前辈先前说你有自制的轰天弩,威力十分惊人,晚辈想见识见识。” 胡布施笑道:“我便知道你有此一招。好,就让你们瞧瞧这千古凶器的威力!”从兵器架上,取出一根木椽,两根木拱,一条硬弦,让叶氏兄弟拿着,自己则拎了一个方盒,带众人出了山洞,直来到野间。此时外头天光大亮,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的绿野一片油黄,胡布施把两条木拱对齐一搭,两头严丝合缝,组成了一个弓背,又将木椽驾卡在木拱上,硬弦穿过弓背两端圆孔,便这么四个物件,竟组成了一把巨弩。 虞可娉拍手叫道:“以‘榫卯法’组建巨型弩箭,当年墨子曾经想过,可惜受不了力,没几下便散架了。前辈用两根木拱加固,既稳且牢,果是妙招!” 胡布施点头道:“女娃娃不简单,居然懂得机括,一眼便看出难点所在,你却知我这轰天弩,惊人在什么地方?” 虞可娉沉思半晌,道:“既叫轰天,必有响彻四方之效,我猜前辈手中拿的方盒,装的乃是火药。但凡火炮,无论守城或是野战,都是车拉马载,最是巨型不过,极难调度,前辈这把轰天弩,可拆可装,即可行军携带,亦可快速作战,实是战场上的一把利器。” 胡布施赞许道:“不错,你还未见识它的威力,便能说出一二,可见眼光之辣,我先前却小觑你了。不过若只是寻常火炮,如何担得起惊人二字?我这盒中装的,正是世间稀有的黑火药。” 虞可娉一惊,道:“黑火药威力是寻常火药十倍,若用木质装备,只怕没发几弹,自己便要支离破碎了,是以往往都用难以移动的石炮为底,前辈这只巨弩却受得住么?” 胡布施道:“这便是它的可贵之处了,石炮虽稳,却不能携带,火箭虽轻,却不慑人,火药用的少了,虽能保住底座,却无威力,用的多了,不但不够持久,还不能极远。若想造一座既远又强、既轻又牢的利器,却又谈何容易?又岂会耗我十年精力,才炮制出这一架轰天弩来?” 众人听他说的神奇,都想一看究竟,胡布施打开方盒,从中取出一枚甜瓜大小的铁球来,将其放入木椽的凹槽,把弓弦搭于其上,指着远处一棵杏树道:“且看那树如何!”双臂叫力,把弓弦拉的满满,十指一松,那枚铁球激射而出,正击在树根上,只听“轰隆”一声,前方冒起了滚滚黑烟,那棵杏树从中斫断,周遭花草竭尽烧毁,就连边上几棵大树也跟着遭殃,树干上满是伤痕,此处若站得有人,只怕早被炸的粉身碎骨了。 众人见那棵杏树离此至少百丈,几有半里之遥,这巨弩射程之远,超乎想象,而黑火药威力之大,更是令人乍舌,说它是惊天利器,一点都不为过,心中都起了敬畏之情。胡布施道:“这弓弦若非高手,一般人是拉不动的,若是寻常士兵,需要四人合力,方能发射。女娃娃,现下见也见了,可还有什么好说?” 虞可娉道:“前辈,这巨弩的制法,求你教我。” 胡布施叱道:“这是我穷十年之智造出来的,怎能轻易授人?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学此作甚?” 虞可娉道:“你教了我大哥棍法,若他有天欺负了我,我便用这弩来轰他!” 胡布施对她这句玩笑嗤之以鼻,本欲一口回绝,可不知怎地,自从见到这个女孩,总是觉着无比亲切,不自觉地会联想起朱淑真来,此时见到她一脸哀求的模样,忆起当年朱淑真也是这般求他,央他不要独自出海远行,可是自己一意孤行,终是造了这件憾事,弄得两人各耽半生,想到此处把心一横,暗忖虞可娉一个女儿家,不过是看到情郎学艺眼红,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这轰天弩学问颇为深奥,便跟她说了,只怕也是不懂,于是点头道:“你既然想学,我教你也非不成,可我只说半个时辰,你学不会,那可不能怪我。” 虞可娉喜不自胜,遂向他虚心请教,胡布施教了一阵,见她不仅极为用心,且对机括颇有根基,哪里如何嫁接、哪里怎样推槽,均是一点就会,不出半个时辰,便已全部学完。胡布施叹道:“想是老天布置,派了你两人来熊山寻我,将我两项绝艺全都学了。也罢,胡某一生没什么传人,你们四人与我虽无师徒名分,但也多少得我传授,我的本事,总算还能流传于世。老子这便去了。” 叶氏兄弟听他要走,大着胆子问道:“老人家,你......你要出山么?可是当初的誓言......” 胡布施把手一摆,道:“大丈夫行事当分缓急轻重,破了誓言又怎地,无非是老天罚我、世人笑我,可这件事不做,老子下到九泉也不得安心。”转头对娄之英道:“小子,这只如意棍送与你了,日后你用它扬善便罢,若是作恶,看老子如何待你!” 叶氏兄弟见娄之英得了兵刃,脸上都现出羡慕之色,胡布施看在眼中,又道:“你兄弟将这轰天弩抬回山洞,洞里家什繁多,送你俩几件也没什么,只是你们的刀剑功夫尚未到家,正所谓贪多嚼不烂,再练其他,有害无益。我出去少则月余,多则半载,必会再回熊山,那时再好好调教你哥俩武艺。” 叶氏兄弟得他承诺,自是欢喜不已。胡布施虽打小传授二人本领,但因这兄弟俩疯疯癫癫,头脑不大灵光,他越教越不耐烦,到得后来,一年也指点不了几次,这回说出这话,其实颇有愧疚之意。当下众人将轰天弩放回山洞,重将石门封好,下得山后,胡布施自向东而去,娄虞随着叶氏兄弟又回到叶家庄中。 蒋韦见胡布施没有跟来,心下兀自惶惶,叶明见了他的窝囊模样没来好气,叱道:“蒋老弟,实话告诉你听,他老人家已经下山去了,不过你莫要怕,但有咱哥俩在,那些邪魔外道也不敢前来造次。” 蒋韦惊恐尤甚,看向娄虞二人,眼中留出求助之色,虞可娉笑道:“蒋少爷,你看我俩作甚,此间事了,我和大哥也该去了啊。” 叶聪道:“你们要去哪里?却不在我家住些时日么?” 娄之英道:“我们本就要去川西眉州,那是娉妹的故里所在。”虞可娉听出他话中含义,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绯红,叶氏兄弟却没这根心弦,拍手笑道:“好啊,可惜咱哥俩答应了蒋老弟护他周全,否则也跟着你们一起入川,岂不热闹?” 娄虞见天色正早,于是告别叶家众人,一路返回南漳县,在县城重又购了马匹,径直北上,穿过汉中,渡嘉陵江,转而向南,这一日来到剑阁,那已进入了川蜀之境。虞可娉渐闻乡音,心情十分愉悦,不住地给娄之英介绍川中风土人情,他二人在剑阁县里投宿饮马,吃罢了晚饭,信步在街上游玩,突听前头传来争吵之声,两人寻声看去,见有不少百姓围观,于是也凑上前来,原来是有两个汉子在街上拌嘴吵架,其中一个干瘦矮小,挑着一副扁担,看模样是个进城贩货的乡农,另一人则身高七尺,发色黑中带黄,满脸络腮胡须,生的极其魁梧,娄之英定睛一看,原来此人自己认得,正是紫翠庄的副庄主严久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