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乌拉
霍刃正忙着处理地上撒泼耍赖的婆子,没注意到时有凤脸上的不自然。 一旁小柿子仰着小脑袋,小少爷清瘦,大当家单手抱着像抱了只猫儿似的。 小柿子破涕为笑,吹着鼻涕泡泡跑去扶秀华了。 地上的老婆子四脚朝天打滚,喊打喊杀的哭嚎。 奈何村子里静悄悄的,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村子以前男人不出去打家劫舍的时候就城里逍遥,地里的活属于哥儿女人,反正土匪又不靠种地为生。 但今年霍刃上任后,明确要求男人也要参与种田,不得擅自组队拦道抢劫。每家每户都下发了种子和耕种农具,要男人都去地里忙。 除非年满六十的老人可以留在家里不下田。 这政策引起很多人不满,他们是土匪又不是农民,种啥地。 但之前脾性残暴的大土匪都被霍刃暗地解决了,此时留下来的土匪,都是有些弯弯绕绕性子的。 面对霍刃的政策,他们既不执行也不反抗,只猫在家里不出来。 霍刃此番进村,就是实地了解情势,做出相应的调整对策。 没想到看见了时有凤被老婆子欺负。 他答应时府好好照顾人,差点就失约了。 大丈夫最不可失信于人。 霍刃只把恼火归结于此,沉声喝道,“你们家男人都给我一个个滚出来。” 水牛一吼,山里抖抖,霍刃一喝,闷雷奔走。 耳膜嗡嗡——时有凤被吓的应激性哆嗦,下意识抓紧霍刃肩膀上的布料,霍刃感受到怀里人害怕,遒劲的手臂还哄小孩儿似的抖了抖。 时有凤耳朵都红透了。 悄悄埋下了脑袋,屏气呼吸,灵魂出窍似的安慰自己,他只是坐在一头熊的手臂上而已。 大黑熊又道,“还不出来?” 地上老婆子被踢怕了,痛的抽气道,“都听大当家的下田了啊,家里就我这个老婆子和这个偷懒的癫婆娘。” 霍刃听男人都不在,面色这才好了点。 小少爷白白的脖子,细细的肩膀,哭的我见犹怜的娇气模样没被男人看了去。 他对着罪魁祸首道,“我看你生龙活虎的样子,从今天起,你也下地干活。” 刘柳一副幸灾乐祸的看好戏。 老婆子瞪浑着眼珠,又滴溜溜的转。 霍刃冷笑了下,“你要是偷懒耍滑,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霍刃说罢,转身就要走。 一个转身,时有凤还在自我麻痹的出神,身体没跟着方向转,有些往外偏的斜斜留在原地,惊地时有凤忙抓着什么稳住;同一时间,霍刃察觉小少爷身形不稳,另一只手虚揽着他腰背。 白嫩的手心擦过挺拔的鼻尖。 霍刃抬头看了眼时有凤,时有凤红着脸讪讪低头,他的手什么时候抱着人脖子了? 抬眼,四目相对,脖子热的烫手,有些尴尬的静止。 主要是时有凤尴尬。 底下小柿子捂嘴傻兮兮的笑。 霍刃也看见了,抱着时有凤就要出去。 不过,他肩膀的布料被轻轻扯了扯,像猫爪子轻挠了下似的。 耳边是哭腔止住的软绵声,“秀华婆婆……” 霍刃知道时有凤想说什么,但是这得看秀华自己怎么选择了。 留下来肯定是被乱棍打的下不来床,跟着他们走,今后一辈子都别想回这个家了。 一刀断人头,但是人心这种东西最难挥刀斩乱麻。 时有凤道,“秀华婆婆,你跟着我走吧。” 时有凤目光期待,秀华落寞的摇了摇头。 时有凤正想说什么,霍刃眼神止住了他,只出声道,“要是你三天内伤势还没好,第三天亲自上门来看看究竟。” 丢下这赤裸裸的威胁后,霍刃抱着时有凤出门了。 小柿子看了看秀华,抿嘴,跟了出去。 出了院子,时有凤问道,“秀华婆婆为什么不跟我走。” 霍刃道,“还以为出院子后,你第一句话是要我放你下来。” “怎么,我的胳膊坐的舒服了?” 时有凤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近在迟尺的粗野轮廓,气恼道“你流氓!” 娇娇软软的,听的人心情甚好。 “我不仅是流氓,还是土匪。” 说着,手臂肌肉鼓动紧了紧时有凤的双膝,可不等人无力的往他怀里靠时,他把人放下地了。 看着小少爷恼羞成怒的小粉脸,他目光下落,大大方方指了指小少爷胸前半开的衣襟。 春光乍泄,锁骨如玉,白腻的勾人摩挲。 时有凤顿时羞地满脸通红。 不等时有凤转身整理衣衫,霍刃自己背对他了。 “你倒是胆子大,叫你别来村里你不听,还上门打架。” 霍刃说着的时候,突然不远处有人大吼道,“哎呀,春花婆婆,你家老黄牛跑出来了!” 春花就是秀华婆母。 自家牛跑出来拿还得了,不亚于腰间钱袋子满天飞。摔了、跑了、吃庄稼了都不得安生。 那老妇人瘸着腿,连天骂老黄牛,老黄牛没吃饱,使劲儿朝河边跑。刘柳在一旁看得好些热闹,直到见老妇人一腿插水田里出不来,她才进了院子里。 小柿子嘿嘿笑,“小少爷真聪明。” 霍刃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牛小蛋他娘怎么会帮你们?” 时有凤还羞恼霍刃,这会儿完全不想理他。 小柿子道,“当然是小少爷厉害啊,小少爷还叫她先去把人家屋后的牛栏放了,让她漫山遍野的到处找牛。” 正好时有凤也理好了衣衫,抬眸间,时有凤偷偷瞪了眼霍刃后背,被霍刃转身探究了个正着。 水雾未散的桃花眼凶着人,可瞧着也只几分委屈。 好像第一次见小少爷发脾气。 但很快,时有凤道,“谢谢你。” 不等霍刃惊诧小少爷喜怒无常,时有凤道,“我爹爹说了一事一议,虽然你……” 霍刃摸着下颚道,“虽然无耻,但救了你。” “没想到小少爷还挺有原则的。” 一口一个我爹爹的,你爹爹知道你乖巧的性子里还有顽劣的一面吗? 在村里偷偷动人家耕牛,这被抓住是要拿刀子砍人的。 胆小又胆大包天。 时有凤不知道其中厉害,但小柿子会不知道? 不等霍刃质问,小柿子眼巴巴道,“大当家会保护我们的对不对?” 三天后,秀华婆婆来了。 时有凤这三天每天都偷偷往袖口里藏鸡蛋藏馒头,给小柿子吃。 这动作落在霍刃眼里,就像一个小仓鼠每天藏匿食物,回头分给惨兮兮的同伴吃。 这会儿正好给秀华婆婆吃鸡蛋补补身体。 浮云下的风从翠绿山顶吹来,阳光正好,不急不躁。 妇孺弱三人排排坐在屋外凳子上,看着水田里耕田的老黄牛。 一只雪白的猫跳上时有凤的膝盖间,它朝伸来的手腕轻轻蹭了蹭,而后脑袋就枕着那双素手趴下。 呼噜呼噜响起,下垂的尾巴悠哉闲适的晃着。 春光怡人,时有凤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家了。 更让他郁结的是,大黑熊之前说秀华婆婆不跟着他,是因为她有丈夫有孩子,那才是她的家。 可是那怎么是秀华婆婆的家啊,那分明是土匪窝。 他说人怎么会喜欢上绑架自己的土匪。 大黑熊没给他多说,也不给他解释。 此时,时有凤想问秀华婆婆,但这无异于揭人伤疤,他也不忍秀华婆婆再回首伤心事。 秀华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少爷,想着三日前他上门帮忙差点招到她婆婆的毒手。她心里愧疚,也更把人当自己人了,以前含含糊糊说话,现在也敞亮掏出来了。 “夫人,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跟你走吗?” “不要叫我夫人,我又不是。”时有凤低头摸猫有些抵触道。 “好好好。” 秀华婆婆把自己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下。 她原本是山下城里小富商的千金,也是掌上明珠,可是一切自从她被掳上山后就变了。 那家人又打又骂,她终于跑掉一次,结果被亲生父母送了回来。 甚至…… 秀华想到这里,心口仍然隐隐作痛。 甚至,她偷偷听见那宠爱她的爹爹给老婆子支招,说要困住一个女人的心和身很简单。 让她生孩子。 你们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全家人都欺负她,就她男人能护着她,你看她还会不会跑出去。 日子久了,她离不开男人,只会把这里当家了。 秀华说着,原本结疤的伤口又开始流血,痛苦化作眼泪,留了出来。 时有凤有些无措,拿巾帕给秀华擦眼泪,那些泪水渗透进周围大大小小的皱纹里,人看着又老了几岁。 秀华道,“其实,我才三十二。” 时有凤擦拭眼泪的手指颤了下,他看见秀华婆婆鬓间的几缕白发。 秀华婆婆不甚在意时有凤眼里的局促和歉意,她道,“我这辈子和很多被抢来的女人哥儿一样的命运,我们都逃不了了。” “不过很多人不像我这样,她们喜欢这里,说这里能吃饱饭还有田种,我最开始瞧不起她们,但我后面活明白了,哪里能活命,就喜欢哪里,哪里就是家。” “我看大当家对你不差,敬你重你,看似粗枝大叶但实际心细如发,处处都努力让你安心,作为男人,他确实是不错的归处。” 时有凤摸着手里的猫,窗户上新插的野花,在地上投下歪七扭八的斜斜影子,避嫌用的茅草屋一旁搭着泥灶,上面炖着给他补身体的野鸡汤。 确实,大黑熊好像除了把他绑到上山不放他回去,从其他方面看,他确实对自己算周全照料。 可他每日担惊受怕的源头都是他造成的。 难道他堂堂时府小少爷,会稀罕他这些小东西吗。 不可否认,他是从这些细节寻觅得一些安心和轻松。这些小细节提醒他,大黑熊或许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恶贯满盈的人。 可要是他在时府,他压根就不会陷入这些处境。 要他喜欢一个绑架自己的土匪,他是做不到的。 尤其这个土匪还好色成性,杀人抢夺无恶不作。现在对他这般,不过是披着羊皮的恶狼,等着他乖乖掉入陷阱,心甘情愿的离不开这里。 这和秀华婆婆家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秀华婆婆说的,家人为了名声可能会把他送回上山,他一点都不相信。 他爹娘是最爱最宠他的。 要是爹娘这样做,他那火爆脾气的姐姐也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