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英雄逐鹿天下,靠的无外乎是两点。 一是正朔人望,二是财富钱税! 所谓正朔,便是天下民心所向。南北朝时,石勒在北方立国,兵精粮足,以摧枯拉朽之势一统北方,正要一鼓作气,南下江南,一举灭掉东晋,统一天下。然而,其谋士王猛却说,南方东晋政权为天下正朔,不可攻!石勒只得作罢。 而现在,安禄山虽然兵势凶猛,可要说起正朔,他连石勒都不如。大唐立国百年,虽然朝廷里血雨腥风,但对天下百姓,没有太多的骚扰,相反,李隆基开创开元盛世,百姓丰衣足食,恩威遍于民间,天下士人,仍然视大唐朝廷为正朔,视安禄山为杂胡。 这个情形,用天命观来解释,就是所谓“王气在西北”! 当然,仅仅有“王气”还不够。 打仗最终打的是财富!没有钱,王气再盛,也支撑不下去。 这就是第二句话“财富在江南!” 秦汉以来,中国的经济中心,一直是在黄河流域。呈现出北富南贫的格局。南方河汊纵横,高山林立,一直是被视为荒蛮之地,不适于开发。 南北朝时,江南经济开始起步,并逐渐走向繁荣。开元以来,大唐朝廷更加注重对江南的开发,鼓励江南各地兴办教育,发展经济。全国财富中心逐渐南移。到了天宝年间,江南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江南诸道的赋税,已然超过了传统赋税大户河北、河南、山东,成为大唐朝廷的最为重要的经济来源。 安禄山反叛,虽然气势汹汹,却因为兵力有限,始终无暇顾及江南。如今,哥舒翰兵出潼关,安禄山与之全力一战,更顾不了江南。所以,江南财富,仍然牢牢把控在朝廷手里。 更为有利的是,江南财富,可以通过襄阳古道,远远不断地输送到长安。 大唐朝廷虽然狼狈,接连吃败仗,可却是不缺钱! 这便是步云飞的第二句话“财富在江南!”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 有了这两条,大唐便具备了击败安禄山的最为有力的条件。 李隆基原本聪慧,只是这些年来耽于酒色,眼界狭窄,身边又都是杨国忠之流溜须拍马之辈,无人能像步云飞这般进言。所以,一时半会看不清天下大势。现在听步云飞如此一说,马上就听懂了步云飞的话,三个月来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了不少,精神为之一振。 “这三个月来,竟无一人向朕说出这等透彻的话!步云飞,你的确是才智过人!”李隆基叹道。 “谢皇上赞誉!”步云飞说道:“臣要说的是,这一场战乱,安禄山乃是逆天行事,必败!只是,天下积弊已久,皇上不可操之过急。皇上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利在长远,而安禄山狗急跳墙,才需要速战速决。若皇上操之过急,反倒正中安禄山的下怀!” “你说的有理!”李隆基点头:“不过,这一场战乱,若是迁延日久,天下百姓遭殃,朕于心不忍!” 步云飞暗笑,李隆基急于迅速扫平安禄山,是怕安禄山当了皇帝,有损唐明皇的威望,却也不好说出口,便搬出天下百姓来说事。 “皇上以天下百姓为念,乃是圣君之心!”步云飞顺势恭维一句:“只是,皇上为天子,当为天下百姓长远考虑,却也不可拘泥于眼前。削平安禄山,若是操之过急,给了叛贼可乘之机,一旦官军稍有失利,反倒会给天下百姓带来长远苦难。若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削平战乱,廓清积弊,天下百姓便可享受长远太平!” “朕要如何稳扎稳打?” “皇上应立即颁旨,让哥舒翰回军固守潼关!只要将叛军阻止在潼关之下,大唐社稷便是安如磐石,安禄山乃小丑耳,被阻于潼关之下,进无法入长安,退无法回范阳,正所谓进退失据。”步云飞说道:“皇上命一员大将,率一支精锐之旅,兵出井陉关,直捣河北,河北乃安禄山苦心经营之地,又是洛阳与范阳的交通线,一旦安禄山后路被抄,便是首尾难顾,必然乱了阵脚!到那个时候,安禄山只有两个选择,不管他如何选择,他都是必败无疑!” “哪两个选择?” “一是背水一战,不顾河北,与哥舒翰的潼关大军决战。哥舒翰率二十万精锐,凭依潼关天堑,要想战胜后院起火的叛军,可谓是易如反掌!” “不错!”李隆基兴奋起来。 “第二,安禄山舍弃潼关,回军河北,安定后方。”步云飞说道:“如果安禄山敢这么干,哥舒翰可乘机率大军出潼关,与河北官军夹攻安禄山,安禄山腹背受敌,岂能逃得过这一劫!” “步云飞,你当真是天下奇才!”李隆基大为兴奋。 “此乃皇上洪福齐天,安禄山逆天而行,非臣有才!”步云飞不敢流露出丝毫得意。 李隆基想了想,却是皱眉:“步云飞,兵出井陉关之计,的确是高妙,只是,要从井陉关攻河北,须有一支能征惯战的兵马,还得有一位得力的大将。河东王承业和他的太原军,根本就不能胜任!你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你手里只有三百人,朕手里,也没有一支大军可以胜任此事。” 步云飞吓了一跳,李隆基这是想让他率兵出井陉关,这是他万万不想去做的。他现在唯一的想法,是置身事外。能得到陕郡,有了个安身立命之地,已然是万幸,步云飞不敢得寸进尺。 “臣才疏学浅,不堪担此重任!”步云飞慌忙说道:“不过,陛下手里还有一支现成的精锐之师,也有一位有勇有谋的大将,足以当此大任!” “大唐的精锐尽在潼关,朕手里哪里还有可调之兵。” “皇上难道忘了朔方军!” “朔方军?”李隆基沉思良久,却是摇了摇头:“朔方军虽是一方军镇,可兵员不满额,且久疏于战阵,朕只希望他们能保境安民,若是兵出井陉关,与叛军对决,朕担心,他们不是安禄山的对手。” 朔方军隶属于朔方节度使,治所在灵州。按唐军编制,朔方军常备兵力为六万四千七百,主要是防御突厥。开元之初,朔方军也曾是大唐的一个重要军镇。强盛的时候,是大唐的一流军镇,甚至在安西、陇右之上。但随着东西突厥的日益没落,对大唐的威胁几乎为零,朔方军的重要性日渐降低。 近些年来,朔方军兵力名义上是六万四千,可实际上,随着吐蕃对大唐的威胁日益升高,也随着大唐朝廷将西域确立为大唐的核心利益,陇右、安西两军的地位大大提升。朔方军的相当一部分兵力,抽调给了陇右、安西两镇,朔方实际保有兵力,不足两万人,且大部分是老弱羸卒。 所以,安禄山反叛以来,李隆基八方调兵遣将,召集各镇勤王,却唯独没有征调朔方军,一则是因为朔方军羸弱,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李隆基没有明说出来――李隆基将朔方军所在的灵州,视为一条后路。万一长安不保,他还可以退守灵州。 李隆基很清楚,步云飞所提出的战略,军出井陉关,不是骚扰河北,而是在河北攻城略地,与叛军主力作战。这就意味着,进入河北的兵力,不仅要精锐,而且至少不能低于五万,否则,便是羊入虎口,不仅起不到作用,反倒是给安禄山送礼! 以朔方军现有的军力,很难完成这一重任。弄不好,若是朔方军出兵遭到败绩,河北得不到,河东和灵州也守不住。 步云飞看出了李隆基的担忧,说道:“皇上不可小视朔方军!朔方军虽然貌似羸弱,可毕竟是长期宿边的边军,兵将都是久经沙场,具备相当的战斗力。至少,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朔方军不怵范阳军!” “兵力相当!”李隆基叹道:“可朔方军只有两万人,而河北叛军岂止二十万!” 步云飞笑道:“皇上,这便是朔方军的优势所在!” “优势?”李隆基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上,臣得知,河北叛军总兵力实际是三十万,比皇上估计的还要多出十万!” “三十万!”李隆基大为沮丧,二十万已然让他深感难以应付,这又凭空多出十万来! “皇上勿忧!”步云飞笑道:“这三十万人马大体上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叛将史思明率领的范阳军,总兵力五万。另外一部分,是河北各州郡县的地方武装,大约二十五万。史思明所部五万人,乃是安禄山的铁杆亲信,他们是铁了心要反叛到底,与皇上势不两立。但河北诸州郡县的人马,就不好说了!” “步爱卿请说!”李隆基听出步云飞的话外之音,对步云飞的称呼也提升了一级,变成爱卿了。要知道,“爱卿”这个称呼,是皇上称呼阁臣的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