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喝道:“全体溃兵,立即整队,前往五凤岭!若有怠慢,定斩不饶!” 原本是东倒西歪的溃兵,看见旗杆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哪里还敢喧哗,如同打了鸡血,顿时来了精神,迅速排成两列纵队。 崔书全却是脚底发软,坐在地上,挣了两下,竟然没能站起来,步云飞急忙搭了把手,崔书全才扶着步云飞摇摇晃晃立起身来,依着步云飞,站在队列中,浑身犹自打摆子。 崔书全算是明白过来,这群如狼似虎的刀斧手,只认令旗不认人,根本不问出身品级,你便是天王老子,落到他们手里,也是一刀两断! 众溃兵强打起精神,跟着那传令兵,走过那挂着人头的高杆,向西而行,出了潼津县城。 城外的大路旁,营垒相连,旗幡招展,一眼望不到边,道路上,无数兵将脚步匆忙,但队列齐整,刀枪明亮,毫不理睬这一群溃兵。 晁用之走在步云飞身后,压低声音说道:“高仙芝新败,却能约束部署,军法严明,潼津城里,秩序井然,的确是个将才!” 那却是少爷习性不改,出了城,看不见李振东那血淋淋的人头,立马忘形,大刺刺叫道:“狗屁,一个传令兵,也敢随随便便杀人……” 步云飞一把捂住崔书全的嘴。 却是为时已晚,只见传令兵策马走了过来,一声呵斥:“谁在喧哗?” 崔书全这才反应过来,吓得浑身抖成了筛子,急急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你答什么话!”传令兵一声冷笑,举起了令旗。 两边刀斧手一拥而上,横拽竖拉,把崔书全拖出了行伍。 步云飞见势不好,急忙说道:“各位将爷,我家少爷并非有意喧哗,乃是与小人争执。小人以为潼关大帅乃高仙芝高将军,我家少爷见众位将爷仪表堂堂,军容肃整,认定潼关大帅不是高仙芝,而是西平郡王!我家少爷说,只有西平郡王治军有方,潼关才有如此雄壮气象,我家少爷见小的不信,一时急躁,训斥了小的几句,不想冲撞了大帅虎威,并非有意喧哗,还请各位将爷明察!” 那传令兵斜了步云飞一眼,转向崔书全,喝道:“当真如此?” 崔书全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又听步云飞如此一说,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天武军前任主帅是封常清,后任主帅是高仙芝,正是高仙芝率全军从陕郡败退下来,此时潼关大帅应该是高仙芝,而步云飞却说现在的潼关主帅是西平郡王! 西平郡王就是身兼陇右、河西节度使的哥舒翰! 哥舒翰是陇右名将,他原本是王忠嗣的副手。王忠嗣被李林甫陷害解职后,哥舒翰接替王忠嗣担任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上任后,一改王忠嗣对吐蕃的防御策略,转而强攻石堡城,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攻取了石堡。石堡之战虽然让唐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大唐以此为契机,步步进逼,全部收复了九曲部落,吐蕃东进的跳板被拆掉了,唐军在河西、陇右的战场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到了天宝十三年,大唐与吐蕃的分界线已经推进到青海湖至黄河河曲以西一线,“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哥舒翰因此而威名远扬!并被当今皇上敕封为西平郡王。 以武将身份封王者,天宝年间,仅哥舒翰一人! 哥舒翰勇武超绝,乃是大唐在西域的第一悍将!他手下的陇右兵马,经过王忠嗣、哥舒翰两代名将的调教,更是强悍无比。哥舒翰与安禄山一向不睦,两人势同水火!所以,以哥舒翰来对抗安禄山,应该是朝廷的最佳选择。 然而,哥舒翰却在不久前中风,半身不遂,已然成了个残废人。朝廷无奈,这才派出封常清和高仙芝领兵出战。 如今,步云飞却说潼关主帅是哥舒翰,而不是高仙芝,崔书全哪里敢相信,眼见那些刀斧手的鬼头大刀架在后脖颈上,一言不合,就要首身异处,只得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应答。 其实,如今的潼关主帅,正是哥舒翰! 高仙芝丢了陕郡,唐明皇李隆基大怒,逼迫在长安养病的哥舒翰立即动身,接替高仙芝,出任潼关主帅,同时,将高仙芝一撸到底,和封常清一样,成了个白丁! 只是,哥舒翰刚刚到任才一天,不要说这些刚刚进入潼关的溃兵,就是潼关里的大部分兵将,也不知道哥舒翰已经到了。 步云飞熟知唐史,知道唐军在陕郡兵败后,哥舒翰就会取代高仙芝。虽然如此,他原本也没料到,哥舒翰会来得这么快。 不过,从那传令兵杀李振东这件事上看,步云飞料定,哥舒翰已然到了。 哥舒翰虽然病废,可治军风格向来是“严而不恤”,一个手持令旗的传令兵,就可以随意斩杀兵将,大唐诸军中,也只有哥舒翰做得出来! 晁用之也反应过来,急忙说道:“不错,潼关大帅,一定是西平郡王,少爷说得没错,高仙芝岂有此等魄力!” 晁用之也曾在王忠嗣手下当差,与哥舒翰打过交道,知道哥舒翰的秉性。 果然,那传令兵一声冷笑:“倒也有些眼色!既然看出我等奉西平郡王将令,如何口出‘狗屁’二字!” 步云飞慌忙从衣袋里摸出一百两银子,塞到传令兵手里:“这位将爷听差了,我家少爷说‘狗屁’二字,乃是训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并非针对西平郡王!实不相瞒,我家少爷乃是亲仁坊博陵府公子,原先在长安的时候,他就十分仰慕西平郡王风采,如今见到对西平郡王手下将爷,更是敬仰有加。岂肯恶语相加!这是天大的误会!” 崔书全这才相信,这些传令兵刀斧手,果然是哥舒翰的亲兵,急忙说道:“崔某果然是训斥家将,绝非辱骂各位将爷。” 那传令兵掂了掂银子,说道:“也罢,既然是亲仁坊博陵府崔公子,这件事就此折过!不过,我家大王铁面无私,今后,若是再犯军法,你便是皇亲国戚,也难逃一刀!” “那是,那是!”崔书全忙不迭地点头。他知道,那传令兵说这话,并非威胁,那哥舒翰拥有西平郡王的头衔,在军中,别说是什么博陵崔府的人,就是杨国忠的儿子,他也敢杀! 传令兵一摆手,刀斧手松开了崔书全。 崔书全算是捡了一条命,擦着额头的冷汗,脚步疲沓,急急回到行伍中,却是不敢言语,只得向步云飞拱了拱手,算是答谢。 步云飞却是对崔书全视而不见,向晁用之、拔野古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和步云飞一起疾走数步,故意与崔书全拉开了距离。 那崔书全是个纨绔公子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潼关之外,三人借崔书全之手,混进了潼关,现在救了他一命,也算是折过了。要再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只怕会惹祸! 崔书全见步云飞三人走远了,却也不敢喊叫,只得混在溃兵中,缓缓而行。 队伍继续向前,不一时,来到五凤岭下。 所谓五凤岭,不过是潼关下的一座黄土坡,坡上竖着旗杆,乃是一个散兵收容所。从陕郡败退下来的散兵,全部集中到这里,重新编入各营效命。 岭下空地上,早已挤满了各路溃兵,足有五千多人,那传令兵将步云飞这一干溃兵,交予一个负责收容散兵的将官,便带着刀斧手们离去。 那将官姓夏,外披半身铠甲,内衬却是文官官服,他乃是西平郡王府的长史,来往兵将都称他夏长史,长史原本只是幕僚之职,平日里的工作,也就是为长官写写划划,并不领兵打仗,所以,长史官职上,多是文人。封常清就做过高仙芝的长史。 在非常时期,主帅也会派出自己身边的幕僚带兵打仗,毕竟,贴身幕僚总比那些将军们让人放心一些。 哥舒翰原本是在长安养病,这一次,因为皇命紧迫,不得已前往潼关担任主帅。哥舒翰乃是陇右、河西节度使,亲信兵马是陇右军,也包括部分河西军,而聚集在潼关的兵马,主要是天武军,以及高仙芝、封常清从安西带来的安西军。哥舒翰身边缺乏信得过的将领,于是,便把自己身边的幕僚,包括这位夏长史,派到了第一线。 空地上人多拥挤,那夏长史也管不过来,只是命步云飞这一干溃兵,先到一处土台下坐定,等候点卯。 在五凤岭下负责警卫的兵将,不是哥舒翰的亲兵卫队,管束的不是太严,众溃兵都是松了一口气,七倒八歪,坐在地上喘气,说些闲话,却也不敢大声。 步云飞带着拔野古、晁用之,随着众人来到一株大槐树下,三人坐定,晁用之问道:“大哥,你刚才怎么知道是哥舒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