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某奉马遂之命前来营救步先生!”晁用之说道。 “据我所知,马大人身陷安禄山大营中,生死难料,只怕是……”步云飞没有把话说出来。 对于这个马遂,步云飞是爱恨交加! 逼迫秦小小重返常山,一定是马遂的主意,颜杲卿为人忠义,即便有此想法,也说不出口。只有马遂,认定了事情,一定要做到,在马遂看来,正义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出尔反尔,牺牲弱小! 可是,马遂完全可以让常山健卒把秦小小送进安禄山大营,自己置身事外,甚至,穿过井陉关,一走了之! 然而,马遂却选择了与秦小小一同进入安禄山大营! 他这是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安禄山恨马遂入骨! 如此看来,马遂却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昨天晚上,马大人护送银瑶公主车驾,进入安禄山大营之前,命末将率部,在安禄山大营东南方十里地埋伏,等待接应。” “接应?” “马大人知道,安禄山一定饶不过他,他一旦进入大营,必然会遭遇不测!不过,他会让颜泉盈带着常山健卒,设法找到同罗王李日越的囚禁之地,救出李日越。李日越是同罗王,安禄山手下的同罗骑兵,很多是李日越的旧部,只要李日越出了囚笼,就可联络旧部,救出银瑶公主,杀出安禄山大营!马大人说,只要把银瑶公主救出来,就算是他对得起步先生了!” 马遂才智非同一般!那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到如此妙计! 银瑶公主秦小小是大唐朝廷许配给李日越的王妃,安禄山夺人之妻,屠杀同罗妇孺,囚禁同罗王,李日越与安禄山有不共戴天之仇! 一旦颜泉盈放出了李日越,他一定会赴汤蹈火,把秦小小救出去! “四更天的时候,李日越果然率一百同罗骑兵,杀出了安禄山大营,他不仅救出了银瑶公主,还把马大人也抢了出来。末将按计划接应,与马大人汇合,没多久,遇到一群从常山逃出来的百姓,一打听,这才知道,步先生一行出了常山,向西前往井陉关。马大人连说不好,太原尹王承业居心叵测,只怕会对步先生不利!马大人随即命末将,追赶步先生。末将快马加鞭,幸好来得及时!” 步云飞仰天长叹! 马遂真乃天下奇才! 他不仅算准了李日越,也算准了王承业! “晁将军辛苦!”步云飞说道:“既然如此,马大人现在何处?” “常山西北方,苍岩山!” “苍岩山?”步云飞问道:“刚才晁将军说过,你们是在常山东南方十里汇合,如何又去了西北方的苍岩山?” 晁用之说道:“马大人说,常山以南,是安禄山大军南下之路,常山以西,是太原军驻守的井陉关,常山以北则是太行山脉,无路可行,而常山以东,则是河北,那是安禄山的地盘。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是绝路,只有东南方,有一条路可通江淮,是唯一的生路!” “原来东南方还有路!这就好了!”房若虚说道。 刚才,兄弟们正在发愁,他们只知道西、南、东三个方向有路可通,而这三个方向,都是死路。 “既然如此,那马遂为什么要折返去西北方的苍岩山?”步云飞问道。 晁用之说道:“马大人说,安禄山一定会想到,我们带着银瑶公主逃出大营,一定会走那条路,定会派出快骑紧追不舍!那条路河汊纵横,泥泞难行,走不了多远就会被范阳兵追上。所以,马大人和李日越冲出大营后,先是向东南方疾驰,造成我们要从那里出逃的假象,然后,掉头去苍岩山。那苍岩山在井陉关以北三十里地,背后就是太行山,山高林密,可躲避一时,等安禄山大军南下之后,再设法离开。” “对对,苍岩山!”步云飞喃喃说道:“叛军不会想到,我们不仅没有远遁,反而藏在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马遂与步云飞可谓是英雄所见! 步云飞也曾想到常山以北的土门,土门距离苍岩山并不远。 两人的意图是一样的――暂时隐藏在常山以北太行山脚下,避开安禄山大军的锋芒,再寻找机会! 只是,步云飞不了解土门周边的地理环境,这个念头一度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但他不敢确定。 “既然如此,全军启程,前往苍岩山,与马大人汇合!”步云飞说道。 “遵命!”晁用之拱手说道。 …… 东方的地平线上,晨光翕翕。 常山城外,狼烟四起。 微弱的晨光,被一缕缕冲天的狼烟分割开来,夜色过后的大地一片昏暗。 狼烟之下,战鼓如雷,旌旗如云,刀枪闪烁,甲光冲天。 隆隆战鼓声中,十个步兵方阵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向常山城墙涌动而来。 每一个方阵中,数百壮丁推动巨大的冲车,巨大的车轮碾压着积雪和冰凌,在原野上留下一道道深厚的车辙,如同是在大地上划开了一道道伤口。 冲车之后,是数十架云梯车,每一架云梯车也配有巨轮,载有两部长二丈的云梯,两部云梯间有转轴相连,可组成一架四丈高的云梯。云梯车和冲车外蒙牛皮,攻击者隐蔽在牛皮之内,抵御火器和弓箭,可直接将云梯和冲车推到城墙下,投入进攻。 步兵方阵之后,是三十台高八丈的望楼。望楼的高度超过常山城楼,每一架望楼上各有数十名弓箭手,可以居高临下,向城墙上的守卫者发射弓弩。 望楼之后,是闻名天下的范阳骑兵。范阳铁骑的装备并不光鲜,为了获取机动性,范阳骑兵放弃了重甲,所有骑兵只是装备了皮质的鱼鳞甲,马匹一概不贯甲。然而,就是这样的轻骑兵,却在东北苦寒之地,行走如飞,战无不胜! 渔阳大军如黑色的狂潮,向小小的常山城滚涌而来。 为了一座小小的常山城,以及城中残余的一千常山健卒,安禄山的十八万大军倾巢而出! 这已经不是战争,战争不可能在力量如此悬殊的双方之间展开! 这是一场炫耀!或者,是一个曼荼罗仪式! 安禄山要用常山军民的血,完成一个血腥曼荼罗,正式宣示与大唐王朝的决裂! 安禄山已经把常山摆在了祭坛上!现在要做的,就是拔出祭刀,一刀刀切割这座城市以及城市中的人民,将他们切碎碾压成齑粉,然后,投入熊熊大火之中! 安禄山将在闻到一座城市烧焦的气味,在辽东,他曾经无数次闻到皮肉与砖石一同烧焦的气味,每次闻到这种气味,他就会产生一种无以伦比的快感! 不过,辽东苦寒之地胡人的居民点太小了,那种玉石俱焚的气味并不浓烈,他闻着并不过瘾! 而常山就不同了,这座坐落于中原大地上的城市,是大唐富庶城市的典范,这里集中了一个兴盛王朝的所有特征:稠密的人口、繁华的街市、美妙的丝竹,醇香的美酒,还有那几乎从不熄灭的花魁坊的大红灯笼! 将这样的城市连同其中的人民割碎投入烈火之中,安禄山仅仅想一想就觉得无比兴奋! 更让他兴奋的是,常山只是一个起点! 再往后,还有比常山更为令人向往的都会,洛阳、长安、成都,那一座座巨大的都会,都将成为安禄山面前的血腥曼荼罗! 十八万大军在原野上涌动,常山城墙在微微颤抖。 颜杲卿怀抱一柄长剑,坐在南城门楼的屋檐下,面向城外滚滚涌动的黑潮,花白的长须在晨风中轻轻飘荡。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如雷的战鼓声,如潮的步伐声,门楼屋檐上的积雪纷纷抖落,落在颜杲卿的鬓发上,而他苍老佝偻的脊背,却是纹丝不动。 城墙上已经没有了洁白的积雪,昨天傍晚的激战,死亡的鲜血,把常山南城的积雪烘烤融化,一夜的寒风,又将雪水和血水,凝结成了殷红的坚冰,覆盖了全部的城墙,常山城墙,成了一座血城!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你们怎么还没走?”颜杲卿望着城外,淡淡问道。 “父亲,常山健卒愿与常山共存亡!”颜泉明依旧是一身书生的长袍,站在颜杲卿面前,俯首说道。 “愿与太守共生死!”城墙上,一千多常山健卒,手持刀枪,精神抖擞,在张兴的带领下,向颜杲卿俯身施礼,对城外如潮的敌军,却是视而不见。 颜杲卿站起身来,向将士们躬身还礼:“多谢诸君!” 颜泉明一摆手,一千常山健卒迅速进入各自的岗位。 张兴则是紧握战刀,站在了颜杲卿身边。 “泉明,你为什么不穿盔甲?”颜杲卿问道。 “父亲,儿子是读书人,不懂征战,只懂诗书!”颜泉明有些惭愧。 “能懂诗书,便是我颜家的骄傲!”颜杲卿淡淡一笑。 “只是,有一事,儿子心有不甘!”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