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礼话音一落,众人都是目瞪口呆,李隆基更是定在了当场,如同木雕一般。 李亨谋逆,已然是事实昭彰,李隆基征询群臣的意见,也只是想借臣下之口杀掉李亨。即便是有人想替李亨说情,也只能是找点不关痛痒的理由,让李亨罪减一等。哪里想到,那王思礼竟然是声称李亨不仅“无罪”,而且还“有功”! 李隆基顿时慌了手脚。 这渭河河滩上,掌控局势的,不是高力士、韦见素这些昨日权臣,也不是步云飞、张通幽这些新贵。而是王思礼! 他手中有两千精锐的陇右骑兵!如果他倒向太子一方,李隆基便走不出这河滩! 步云飞心中冷笑,那王思礼果然是来者不善! “放屁!”拔野古一声怒喝:“王思礼,你要助太子谋反,那也要问问我拔某同意不同意!正好,灞上那笔帐,咱们也该算一算了!” 高力士乖觉,慌忙说道:“拔野将军护驾有功,皇上应该予以封赏,还请拔野将军近前来!” 刚才,因为张通幽的一番挑拨,李隆基起了疑心,薛景仙带着兵卒将拔野古与皇帝隔开。现在,王思礼突然替太子李亨说话,高力士唯恐有变,眼见拔野古与王思礼不睦,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赶紧将拔野古调到皇帝身边来,却又不敢把话说破,便说是封赏拔野古。 李隆基听懂了高力士的意思,慌忙说道:“拔野古近前来听封!” 军卒让开一条通道,拔野古大步流星,走到李隆基面前,正要下拜,李隆基慌忙摆手:“拔野古击杀叛军骁将阿史那铁勒,有大功于社稷,朕特准拔野古见驾免行大礼!” 李隆基突然表现得如此大度,其实,是害怕王思礼趁拔野古行礼的时候,对拔野古下黑手。他倒不是替拔野古着想,而是因为,没了拔野古,他就没了生命保障!这也是李隆基心中胆怯到了极点。其实,以拔野古的身手,就是十个王思礼,也奈何不得他。 从此之后,那拔野古当真是见驾不拜,这也是拔野古修来的福分。 拔野古是个实诚人,听皇帝如此说,也不推辞,在王思礼身边站定。那王思礼站在拔野古身边,就如同是个小孩子一般。 李隆基心中稍安,说道。“朕封拔野古为上轻车都尉!” 拔野古闷声问道:“皇上,上轻车都尉是个什么官?” 高力士说道:“上轻车都尉乃是朝廷四品官爵,须军功八转,才能授予此位,此乃皇上格外开恩,拔野古还不谢恩!” 却听拔野古说道:“我大哥是个什么官?” “步云飞现任骁骑尉,正六品。”高力士说道。 “那我不要这个上轻车都尉!”拔野古摇头说道。 “什么!”高力士以为自己听错了:“拔野古,想当初,晁用之入唐八年,身经大小百战,才一步步挣了个上轻车都尉的官衔。你从一介白衣,一跃而成四品官爵,大唐立国以来,绝无仅有。皇恩如此浩荡,你岂能推却!” 那李隆基也是豁出去了,为了能让拔野古保护自己,不惜重爵,将拔野古从一介布衣,直接提升到了四品官爵。 拔野古摇头:“我大哥才六品,我做小弟的,怎么能比大哥官还大!” 高力士沉下脸来:“拔野古,皇上金口玉言,你岂能说不要就不要!” 却听崔光远说道:“皇上,拔野古不敢居功自傲,真乃义士也!我大唐官员若是都能像拔野古这样,不贪财不爱官,大唐中兴,指日可待!臣以为,皇上应该成全拔野古的忠义!拔野古如今身上并无功名,皇上可封他七品云骑尉,已然是厚恩了!皇上若是爱护他,就该让他从下往上,一步步做起,也让他有进取尽心。拔野古为人忠义,又有一身好武艺,将来建立军功,封官加爵,即便是上国柱,料想也不是难事!” “崔大人所言有理!”薛景仙说道:“大唐官爵,还是要讲究个秩序,还请皇上斟酌!” 李隆基这才点头:“那就封拔野古云骑尉之职!” 云骑尉氏七品官,比步云飞的骁骑尉低两级,拔野古这才向李隆基行礼谢恩。 却听步云飞说道:“皇上,王将军将两千精骑至于远处河滩之上,只身前来,说明他并无异心!还请皇上容王将军把话说完。” 对于王思礼的话,步云飞也是大为疑惑。不过,王思礼的话虽然突兀,但他应该并无谋叛之心。就在刚才,也是王思礼替步云飞辩白,这才消除了李隆基的疑心。所以,王思礼对步云飞应该并无恶意。况且,王思礼若是有异心,就不该将两千骑兵放在河岸之上,拢枪下营。要知道,他这等于是孤身而来,即便皇帝身边没有拔野古,薛景仙手下的军卒也能将他拿下。要知道,这河滩之上,其实都是步云飞的人。那两千骑兵,根本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李隆基、高力士这些人,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对眼前显而易见的事实视而不见。 李隆基见拔野古站在王思礼身边,有了些底气,这才说道:“王思礼,你说,太子如何无罪有功?” 王思礼俯首说道:“皇上,昨夜马嵬坡之事,臣已尽知。杨国忠勾结吐蕃人劫持圣驾,乃是不争的事实。皇上试想,若是太子袖手旁观,现在皇上已然落到了吐蕃人手里!所以,太子有功!” “太子还招来了回纥人,这又怎么说!”薛景仙说道。 “皇上,回纥原本是我大唐外甥之国,皇上蒙尘,太子借回纥兵马前来护驾,从道理上讲,乃是顺利成章!事实上,吐蕃军离去,也是因为摄于回纥军的军力。”王思礼说道。 “只怕太子并不是这么想!”薛景仙冷笑。 “太子怎么想,臣不知道,也不敢妄自揣测!”王思礼说道:“但事实是,皇上有惊无险,安然无恙!难道,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如果没有步云飞,恐怕就没有这样的结果了!”高力士说道。他也因为刚才误解了步云飞,心中惭愧,急忙出来替步云飞说句话。 “步将军的确有功!”王思礼厉声说道:“可是,天下人皆知,是太子诛杀了天下逆贼杨国忠!皇上若要加罪太子,对天下人又该如何交代!” 王思礼此言一出,众人默然。 马嵬坡上,诛杀杨氏一族的,是李亨和他的黑云都,更有甚者,诛杀杨国忠的,不是别人,正是张通幽!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塑造了一个光辉的为国锄奸的形象! 六军将士已然散去,他们会把这个事实,传遍天下! 事实就是,天下人切齿痛恨的,是杨国忠,而不是李亨! 这十几年来,李亨已经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懦弱而文雅的太子形象!如果指斥他阴谋弑君,人们最多只是将信将疑。而他诛杀杨国忠的事迹,必然会深入人心! 安禄山反叛,李隆基一误再误,已然是搞得人心动摇。若是再诛杀太子,只怕将失尽人心! 王思礼的话,分明就是提醒李隆基,他已然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怪圈中――他知道太子谋逆,但天下人只知道太子忠勇!他知道张通幽奸邪,但天下人只知道他杀了杨国忠! 王思礼看见了封常清,高声说道:“皇上,恕臣直言,皇上若是降罪太子,便如同当初降罪颜杲卿、高仙芝、封常清一般,冷了天下人的心!” 王思礼的话,如同在李隆基的头顶上响了一声炸雷! 从颜杲卿到高仙芝,再到现在李亨,天下人只看见李隆基将自己身边的忠臣良将,一个个毁掉! 李隆基若是杀了太子,便是将天下人心拱手送给了安庆绪!安庆绪夺取了洛阳,再夺取人心,那大唐就彻底没救了! 可是,而若是放过太子,那李隆基便是在自己身边放了一只猛虎!他随时可以要了李隆基的命! 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悖论! 李隆基脸色煞白,他终于尝到了作茧自缚的味道! 事实上,王思礼并不是在为李亨辩解,他很清楚李亨昨夜都做了些什么。他只是将这个悖论摆在李隆基面前! “王思礼,朕该怎么办?”李隆基的声音,近乎垂死的病人。 “皇上家事,臣不便多言。” 王思礼俯首说道:“皇上何不问一问李先生。” “李先生?”李隆基的眼睛,落到了王思礼身后。 王思礼的身后,站着四个人――李辅国、鱼朝恩、空悔,还有那个不知名的道士。 但是,步云飞知道,王思礼所说的李先生,肯定不是李辅国。 因为,李隆基的目光,落到了那个道士身上! 李隆基暗淡的目光中,突然闪出一道亮光:“原来李先生也来了!” 那道士上前一步,单手施礼:“布衣李泌,拜见圣上!” 步云飞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李泌”二字,如同在步云飞脑海中炸响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