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摩根不由陷入沉默，神色颇为复杂。　　 想法的确很美好，然而无论是得到信仰加护的红龙之子，还是被赋予自然神秘的不列颠魔女，这两种血脉本身的延续，就充满了偶然性和奇迹。　　 在这个神代日渐衰落的世界，她们便是不列颠岛上的余晖，璀璨而难以挽留。　　 摩根想要做的，却是将她和阿尔托莉雅身上截然不同的血脉特质，融为一体。　　 这项工程，本就是地狱级难度，能从中创造出莫德雷德这个生命，便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因此，这孩子身上出现了严重的缺陷，摩根倾尽全力，也无法将其消弭。　　 短暂的沉思间，魔女抬眼幽幽望向餐桌前，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旺盛探索欲的莫德雷德，语调转而沉抑。　　 “婴儿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两种血脉交融的力量，所以她的【磨损】速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不得不说，莫德雷德的确具备超乎寻常的天赋，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身上的以太反应，就和那些秉承灾厄而生的妖精骑士，不相上下。　　 但作为代价，莫德雷德在身体上的磨损，速度甚至要比阿尔托莉雅在情感上的磨损更快。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莫德雷德的生长速度就走完了普通孩子五六年的生命历程。　　 哪怕这个半个月来，摩根躲在奥克尼，以填鸭教育的方式，通过梦境授课、现实教导、精神烙印等一切可能，将繁杂的信息和技艺，传递给莫德雷德，却也依旧赶不上莫德雷德老化的速度。　　 估计没等狮子王完全神灵化，莫德雷德的身体就已经崩溃，等机会来到，这孩子的坟头草都几米高了。　　 所以，用这个孩子，日后取代狮子王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实现的可能，注定要付诸流水。　　 “她还有多长时间？”　　 “不足一年……”　　 两人的一问一答，让气氛变得更加凝滞。　　 不到一年的时间……　　 古蛇望着庭院中双颊鼓成仓鼠状，跳上凳子仍旧和“王胃”较劲的小家伙，唇齿间划过一缕幽幽的叹息。　　 很多时候，命运总是那么无常而荒诞。　　 而一侧摩根身上日渐浓郁的压抑，也让萨麦尔不禁叹了口气，眉心轻聚，启唇沉吟。　　 “所以，你带莫德雷德回到卡美洛，是要……”　　 “我放弃了…既然无法做到，坚持下去也就毫无意义……”　　 魔女随意的回答，让古蛇有些始料未及，不由微微错愕地转头看向摩根。　　 “那这孩子……”　　 “没有价值之物，也没有了留在奥克尼的必要。”　　 摩根淡淡沉吟，随即看向场上和几只小妖精斗嘴抢位置的莫德雷德，顿了顿，将螓首扭向别处。　　 “她是背负使命而诞生的造物，虽然注定落幕，但也总该见识一下自己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淡渺的浅语，音腔逐渐压低，如一阵微风过耳。　　 “这是我能给她的，唯一的仁慈……”　　 没等萨麦尔继续追问，摩根便已然走出了厨房，移步至两个小家伙的身后，居高临下地幽幽俯瞰。　　 正因为拌嘴，眼见要对掐起来的莫德雷德和芭万希，顿时一个激灵，齐齐打了个冷颤。　　 一出面就气场十足的不列颠魔女，让两个炸毛的刺头，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　　 “莫德雷德，还记得你对我的承诺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会让着点这些笨蛋……”　　 莫崽耷拉着脑袋，没好气的嘀咕，脸上颇为不爽，那漫不经心的语气，让孩子心性的几个小丫头，不由一阵血压升高。　　 “如果吃饱了，你们就去附近转转吧，我们大人有些事要单独谈谈。”　　 不久，饭菜吃了七七八八，摩根将还需磨合的小家伙们支走，和阿尔托莉雅静静对坐。　　 擅长察言观色的萨麦尔，果断清理好餐桌，换上了酒水和茶点，和凯颇为默契地坐在一旁陪侍，通过闲聊，缓解了些场上沉闷的气氛。　　 “我想让莫德雷德加入你的圆桌骑士团，让她成为圆桌的一席……”　　 沉默片刻，摩根略微蹙眉，不咸不淡地提出要求，想要软化的语调，却依旧泛起丝丝的生硬。　　 没办法，她一贯不擅长求人，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这位妹妹的时候，很多不该有的情绪，总是难以控制。　　 “王姐，圆桌骑士团不会招收这种太过年幼的孩子，而且战争已经结束…”　　 而对面的骑士王，也没好上多少，面上平静无波，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但随即，阿尔托莉雅的目光，触及凯疯狂暗示的眼色，语调稍微停顿，转而加了句补充。　　 “不过，可以让她长大再来，只要能通过考核，我可以吸纳她为圆桌的一席……”　　 “随你……”　　 摩根没有多说什么，从奥克尼归来后愈发沉静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喜怒。　　 “放心，这件事我会记录在案的，等回头骑士团招新，如果这孩子的符合条件，我会给她专门的名额，去进行考核。”　　 凯拿出随身的笔记，写下相关的内容，满脸堆笑地承诺，将这随口一提，变成了敲定的安排，算是给事情定了性。　　 难得这位不列颠的魔女开口，而且又不是什么违背人道的事情，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说不动还能修补修补关系。　　 不仅是自己，他老爹艾克托爵士也曾经不止一遍地叮嘱过他。　　 至于打进圆桌内部的骑士，只要进了门，凭借王的魅力，还不是要变成王的形状。　　 反正，按照以往的经验，注定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两位，多谢款待，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等回头再聚。”　　 隐约嗅到了空气中不太寻常的氛围，凯寒暄了几句，没有过多逗留，拉着正在切布丁的阿尔托莉雅，起身告辞。　　 至于甜品，当然是打包带走。　　 对于这个又吃又拿的混蛋，萨麦尔已经有点免疫，毫不掩饰嫌弃表情，将还想多打劫几份的凯，给轰出了院落。　　 然而，五个大人刚一出门，就赫然发现刚才被放养的五个小家伙，正鬼鬼祟祟地从墙头跳下。　　 更离谱的是，这才一会的功夫，四个小家伙脸上脏兮兮一片，其中莫德雷德和芭万希的衣物，有些撕扯的痕迹，外侧还粘了些许的斑红。　　 芭万希左侧的脸颊上，还显露出一抹刺眼的红肿。　　 被抓个正着的小家伙们，呼吸一滞，刚才还在向阿尔托莉雅推销着莫德雷德摩根，面色不善地幽幽注视。　　 凝固的气氛中，芭万希、巴格斯特、美露辛、莫德雷德四个案犯，如芒刺背，小心翼翼地从墙头爬下，乖乖并排站在墙角。　　 四位被捕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低眉顺眼地闭嘴，谁也没敢最先开口。　　 “莫德雷德，你又打架了？”　　 摩根脸色凝滞，目泛冷色，看向眼前这只熊孩子的目光，涌现出强烈的煞气和压迫感。　　 莫德雷德先是脑袋一缩，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将高高扬起，张开要为自己辩驳。　　 “母亲大人，我只是……”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摩根目光冰冷，强硬地打断了这熊孩子的反驳。　　 莫德雷德微微错愕，随即在这份强压之下，抬起头和摩根那锋利的眸子对视，贝齿紧咬下唇，桀骜和不忿，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　　 “你又打架了，是，或者不是！”　　 “是！”　　 终于，在摩根的又一次提问中，莫德雷德满脸阴郁地垂下头颅，硬生生地从牙缝中赌气的字眼，随后将脑袋扭向别处。　　 “你承认就好，从今天开始，你被禁足了。”　　 “禁足就禁足，谁稀罕出去！”　　 漠然的魔女做出审判，叛逆的骑士针锋相对。　　 “母亲大人，其实……”　　 “芭万希，没问到你之前，你无须开口。”　　 习惯了摩根那平静缓和一面的妖精们，见此情形，面面相觑，彼此目光交汇之下，肿着侧脸的芭万希咬牙出列，但刚想开口，就被魔女那幽幽的目光吓退。　　 “你们几个，不用求她，事情是我做的，不就是受罚吗，什么后果我自己负责！”　　 莫德雷德不甘示弱地撇嘴冷哼，显然对于摩根的强硬管束，很是厌烦。　　 越是执拗的反抗，越是让魔女的眸中酝酿出一片雷霆与火光。　　 “呦，挺够义气的，说吧，芭万希脸上的伤谁弄的？你们这一身又是怎么回事？”　　 正当母子两个彼此对视，在空气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凝固的气氛愈发僵持不下之际，靠在树旁的萨麦尔，笑眯眯地问询，眸中满是好奇。　　 正在气头上的摩根望着插入其中的萨麦尔，犹豫片刻，最终皱眉等待，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由于刚刚经历了母亲大人在某个情绪爆发点上的场面，小丫头们一时间双唇紧闭。　　 “干过的事，还怕承认？骑士要恪守诚实的品德，巴格斯特，刚才你们跑哪去了，干了什么事情，你来说。”　　 萨麦尔很快找到了突破口，将目标对准快有些憋不住话的巴格斯特。　　 至于为什么不选芭万希，没办法这丫头的前科太多，鬼知道里面的内容有没有添油加醋。　　 “芭万希脸上的伤，是被外面的孩子用石头砸的，因为这个，莫德雷德才和他们打了一架……”　　 随着巴格斯特的讲述，事情的缘由被娓娓道来。　　 之前，三个被放养的小家伙蹲在侧院里，按照日常的娱乐习惯，踩蚂蚁的踩蚂蚁，晒太阳的晒太阳。　　 但生性好动的莫德雷德，没过多久，就忍受不了这类似老年人退休的生活，鼓动着要一起翻墙头出去逛逛。　　 三个身为妖精的小家伙，最终没有忍住诱惑，跟在说话间已经翻过墙头的莫德雷德屁股后面，走出了那早已呆腻了的院子，一起到外面撒欢。　　 结果，由于妖精们显眼的种族特征，以及最近污名化无名之森的流言，甚嚣尘上。　　 她们没过多久，就被附近的大龄孩子给堵在小巷子里。　　 孩子的恶意，一旦纯粹起来，就相当可怕。　　 在市井之音的耳濡目染下，这些小东西以“惩治恶妖精”为由，朝着毫无防备的芭万希她们辱骂，丢石头。　　 而芭万希侧脸上的红肿，就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留下的伤。　　 根据巴格斯特的叙述，更让萨麦尔和摩根意外的是，在家里横行霸道的芭万希，居然一言不发地忍了下来，只想拉着有些动怒的巴格斯特和美露辛挤出包围，跑回家里。　　 而这丫头给出的理由，则是：她们身为妖精，不能在外面打架，不然会让母亲大人和萨麦尔会很为难。　　 萨麦尔很是诧异地看向芭万希，惹得有些扭扭捏捏的小家伙，当即梗着脖子轻哼。　　 “才不关你的事，我只是不想被母亲大人骂！”　　 恍惚间，这反应有种出奇的可爱。　　 本应该只顾自己的妖精，居然学会了为他者考虑，并因此压制住了身上的本性，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萨麦尔的眸中多了一抹柔和，饶有兴趣地转头看向莫德雷德。　　 “所以，轮到你了，作为主角登场，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不会不敢说吧？”　　 “嘁，有什么不敢的！”　　 莫德雷德被言语一激，当即扬起脑袋，一股脑地将后续倒了出来。　　 之后的事情，就十分的莫德雷德了。　　 以熊孩子著称的叛逆骑士，可不惯着这些倒霉催，也不管什么后果，直接上去三下五除二，将那群比她高出几个脑袋的半大孩子，揍得满地哀嚎。　　 她身上的血渍和破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物证。　　 而讲述这些内容时，莫德雷德不禁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显然对“主角”的身份，十分得意。　　 “我记得巴格斯特说，那些熊孩子没把你纳入打击范围，你上什么？”　　 “嘁，践行正义，保护弱小，不应该是骑士要做的事情吗？！”　　 莫德雷德鄙夷地看了萨麦尔一眼，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理由，随即似是无意地瞥了摩根一眼，转头轻哼。　　 “况且，我承诺过的，要保护她们，说到就要做到！那些小屁孩，弱爆了，没我的允许就来找茬，真是欠揍！”　　 保护…芭万希她们……　　 萨麦尔的目光悄然落在莫德雷德和摩根身上，仔细打量，眸中逐渐浮现出一抹了然。　　 原来如此，这才是摩根创造莫德雷德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