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兴贤回到家后先是去屋子里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她依然处于昏迷的状态，面色潮红，一看就是身患重病的模样。　　 朱兴贤坐在床边，伸出手摸了摸妻子的脸，滚烫滚烫的，就像是灶台上刚烧开的热水似的。　　 朱兴贤的妻子名叫何秀，她年轻的时候就长得不漂亮，如今年纪大了就更不好看，再加上她多年操劳久病缠身，那张脸甚至连肤色都显得一块红一块白，丑陋得很。　　 然而在朱兴贤看来，何秀就是最好的。　　 朱兴贤忘不了当初他屡次科举失败考不上秀才，灰溜溜地回村之后，所有人都嘲讽他这么多年的书是白读了，何秀也依然愿意遵循之前的婚约嫁给他，即便所有人都劝她，说跟这个没下地干过活只会读书的傻子以后没好日过，她也没反悔。　　 朱兴贤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尝试下田干活，没一会儿就累晕了过去，是何秀将他背回了家，等他醒来之后，何秀也没笑话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反而是太阳下山后带他去田里，仔细地教他该做些什么。　　 甚至于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朱兴贤异想天开说要在村子里建个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识字，那些有孩子的家庭都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以为他是想趁机敛财，只有何秀能理解他的思想。　　 朱兴贤找村长商量，要了一块儿空地，那片地坑坑洼洼杂草横生，不仅不适合种地，连在那儿盖个房子都特别麻烦，得拔光了草铲平了地，耗时又费力。　　 何秀每天干完农田里的活，还得来这儿帮忙锄草铲地，耗费了一年多的时间，这片空地才勉强变得平整些，可以准备盖房子了。　　 当然，如果光靠两个人努力一年就可以清理出来，这片荒地也就不至于荒废这么久了，村子里可是有不少家庭人丁兴旺的，真这么好清理，这片土地早被人占领了。　　 村民们观察朱兴贤夫妻好一段时间，确信他们是真的为村里的孩子们着想，而不是为了骗取束脩，于是纷纷在忙完农活的空闲时间过来帮忙，在全村人的齐心协力之下，这所学堂才能建造成型。　　 人心都是肉长的，村民们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他们具有最朴素的道德感，那就是不让好人伤心。　　 可惜人类社会里总会藏着几只畜生，比如何大勇，堵在朱兴贤的家门口指责他们夫妻俩天天早出晚归动静太大，影响到他睡觉休息。　　 总之，经过一番胡搅蛮缠，最后以朱兴贤将自己家祖传的宽敞屋子转让给何大勇，他和何秀搬到了何大勇的那间小破屋里。　　 即便如此，何秀也没有一句怨言，反而说道：“这样也好，以后打扫房间轻松多了，省出来的时间还可以拿去盖学堂。”　　 学堂终于建成之后，朱兴贤家的生活条件也没有变好，因为村子里的很多人家都实在是太穷了，根本交不起束脩，朱兴贤也从不强求，反正都能来上课。　　 偶尔还会带一些明显饿了好几顿的孩子回家吃饭，何秀也从不抱怨。　　 何秀的厨艺并不好，饭菜也就是煮熟能吃的程度，但是在朱兴贤的嘴里，比龙肝凤髓还要美味。　　 何秀的外貌很丑陋，她连最基本的仪态都没有，因为常年弯腰干活，她的背已经无法挺直，永远是驼背前倾的可笑姿态。　　 更不要说她的手粗大笨重还到处都是伤口，右手的小拇指还断了一截，那双脚也是比男人的都大，浑身还有挥之不去的汗味儿，总之她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女人味儿。　　 但就是这样粗鄙无知且丑陋的女人，当朱兴贤对着她吟诵那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诗词歌赋时，她只会仰着头崇拜的看着自己的男人，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芒。　　 在朱兴贤看来，这就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姑娘，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幸福。　　 回忆完往事，朱兴贤站起身，往谢深所说的后门走过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去试一试，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去死。　　 朱兴贤拎着锄头来到后门，走了三步，停下开挖，很快就听到了叮的一声，他扔掉锄头用手去刨，不一会儿就刨出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铜板。　　 袋子不大，因为铜钱的数量不算多，但是这些钱也足够支付买药材的费用了。　　 朱兴贤掂量了一下袋子，针脚缝的很密，再结合这屋子曾经是何大勇的家，他已经猜到了这袋铜板是谁埋的了。　　 按照朱兴贤的道德标准，他应该是耻于挪用一个妇人的私房钱，可是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子，因为房门的阻隔，他看不到妻子的脸，但是他知道，他的妻子已经病入膏肓，一刻也拖延不下去了。　　 朱兴贤最终还是将这袋铜板塞进了怀里，走向镇子上的医馆。　　 一进入医馆，里面正在给人把脉的大夫就用眼神示意朱兴贤去一旁待着，朱兴贤老老实实地找了个角落站着。　　 等到医馆里所有人都离开后，大夫将大门锁好，然后满脸歉意的对着朱兴贤说道：“朱先生，实在是对不住，让您久等了。”　　 朱兴贤也不气恼，他拱手作揖，说道：“是我多有叨扰大夫，如今我已凑够铜钱，烦请大夫为我夫人开药。”　　 大夫听了这话，笑呵呵地转身去柜台下面拿出一沓包好的药材，说道：“早就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承蒙惠顾八十铜钱。”　　 这正是大夫示意朱兴贤不要说话的原因，大夫给他的这包药材只收了成本价，多的一分没收，还免去了看诊的费用，这个价格若是让旁人知晓，肯定会心生不满。　　 朱兴贤再次拱手作揖，这次他深深地弯下了腰，感激地说道：“小生多谢，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为了心爱的妻子，朱兴贤愿意接受他人施舍的恩情，也愿意弯下他骄傲的脊梁。　　 大夫将朱兴贤扶起，说道：“应该的，我家的那个蠢小子在学堂里也多亏了先生教导，如今懂事许多，只是我这医馆也是小本买卖，药材钱无论如何也没法儿不收，先生不要责怪就好。”　　 这个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朱兴贤当然不会责怪，大夫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提供了最大的帮助。　　 掏出袋子，数了八十铜板交给大夫，朱兴贤拎着药材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