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清风别院
第二日。 城东,清风别院。 那人站在窗前,廊外大雪纷纷,院子里梅树落光了最后一片叶子,枝干上挂着长串的冰溜子。 “这些天一直下雪,唯独昨日见晴,坊间都说是龙宫仙人在庇佑童家老爷。” 老花匠侍弄着那株国色牡丹,适时说些市井趣闻。 毕竟出手如此大方的东家,他在平定城也是第一次遇上。 三十两雇他,就为了让这株牡丹开花,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家世,花起银子来,如流水一般。 他悄悄看了眼窗边人的背影,暗自猜度对方身份,该是非富即贵。 “坊间还说了童家什么?” “说童老爷甲子寿诞,收的礼物,那可真了不得。黄金堆满一间屋子,白银堆满一间屋子,绫罗绸缎又堆满一间屋子,珍珠玛瑙再堆满一间屋子。” “四间屋子?有趣。” “东家,还有更有趣的。” “嗯?” “有人说那四间屋子,还比不上四样东西,您知道是哪四样吗?” “哪四样?” 老花匠得意道:“北天一柱、孝子刺经、仙人赐鳞、教主赏酒。” “那是比不上啊。” 年轻人走到桌边,看向那株迟迟不肯开放的牡丹。 一样的土壤,一样的盆儿,一样施肥,一样修剪。 它为何不开花? 为何偏偏就是他? 他笑道:“老董,你真是什么都懂一点啊,还听说什么了?” 董花匠要证明自己对得起东主花的三十两,搜肠刮肚,想着从四海大茶馆听来的趣闻。 “还有一桩,说在宴会上,童家三公子,闹了个笑话,具体什么事,没听仔细,待小人再去问问,明天来讲给东家听?” 童玉康笑容更盛:“你说这牡丹还能开吗?” “天气越来寒冷,只怕难了,小人尽力而为吧。” “那就算了,你明天不用来了。” “东家,小人……” “滚吧。” 董花匠离开后,那盘牡丹应声倒地,泥土、瓷片四溅。 一道黑影从窗户外跃了进来,轻轻落在地面,没有丁点声响,他穿着一身布衣,头戴笠帽,显然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身份,走到桌旁。 “院外有人盯梢。” “我知道。” “谁的人清楚吗?” “我爹爹。”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杨莲亭吧。” 童玉康倒了两杯热茶:“普洱放五年以上,已经自然陈化,化熟为生,茶性温和,香味浓郁,正适合冬天里消除寒气。” 那人看了眼地上的狼藉,拿过茶杯,问道:“你与他有私仇?” 童玉康想了想,还是摇头。 “那你昨天真是失态了。” 童玉康冷笑道:“我不是圣人,偶尔失态也正常!” 那人沉默片刻,问道:“最近有什么消息?” “东方不败回了一趟黑木崖,好像又离开了。” “东方不败离开黑木崖?去向能查清吗?” “你真说得出口,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去查东方不败的行踪?你干脆让我把东方不败给你抓来,岂不更省事?” “嘿嘿,能抓到最好。我是说从杨莲亭那边入手。东方不败离开期间,应该也和他存在某种消息传递渠道。” “杨莲亭没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你这样心急,迟早会出事的。” “不是我急,上头急!东方不败在位一日,万大人的计划就实施不了。” 瓷盖沿杯口转了一周,撇开浮沫,茶叶在滚水中慢悠悠地舒展,童玉康看了眼斗笠人,冷笑道:“急有何用?日月神教百年基业,真论起根基来……张韩朱彭,不过当年的太祖皇帝运气好了三分,韩家才成为天下正朔—” 斗笠人连忙制止道:“童千户,这些话不是你我所能言的!” …………………… 是夜。 童府后院,小亭内。 雪地上几行足迹一直延伸到亭前。 铜炉里冒着熊熊烈火,裹着蜂蜜烤制的羊排正好焦黄,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壶盖像跳脱的小兔子,被热气顶的一颤一颤,酒香随之翻涌而出。 童家父子四人,各居一方。 “神教往北扩张不顺,大郎,你还要多费点心。” “顺天府头号江湖势力是忠孝堂,似乎同锦衣卫有勾连,好几次官府暗中出手,不然孩儿早灭了那伙鸟人。” 童玉海四十出头,相貌与父亲有八九分相似。十六岁时,就跟在童百熊身后,纵横江湖,如今已是日月神教的强力香主,坐镇京城所在的顺天府。 童百熊皱着眉头道:“江湖事江湖了,这是锦衣卫与神教的默契。如果不是教内小人为乱,堂口各自为战,万重楼绝不敢如此作为!” 童玉海问道:“我看必要时刻,对于锦衣卫,还是出手震慑一下?” “放在六年前,自然可以。可如今教中不宁,与锦衣卫全面开战,大哥,我担心最后风雷堂会独自顶在前面,一边应付外敌,一边提防杨莲亭,难以支应。” 童玉钟经营私盐生意,是天子脚下最大的私盐贩头子,日入斗金,大哥童玉海的钱袋子,两人关系甚契,只是行事风格上有所不同。 童百熊想了想道:“我看大郎说的没错,还是要出手震慑一下,但把握好限度。瓦剌部在草原上十分强势,锦衣卫还不敢拿出全部力量开战。” 童玉海笑道:“那好,过完年后,我就回顺天府布置。” 父子三人边喝酒吃肉,边聊江湖事,颇为畅快。 而童玉康独自坐在角落里,冷冷清清,孤孤零零。 童玉海见状,玩笑道:“老三,你读书多,素来是个有见地的。怎么今夜不说话,难道看哥哥们回来,不高兴了?” 童玉康轻笑道:“大哥哪里的话,你们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童百熊见他萎靡不振的样子,也于心不忍,主动问道:“三郎,还记着昨天的事?” 童玉康叹了口气:“爹爹,昨天是我冲动了,不该在宴会上说那些话。” 童百熊问道:“莫非你与张玉有旧怨?” 童玉康脸上露出悲戚之色:“爹爹如此看孩儿?” 童百熊皱眉道:“哦,既然不是旧怨,那为何一再为难他?” 童玉康苦笑道:“孩儿与他素不相识,孩儿是担心父亲啊。” 童百熊不解道:“担心我?此话何讲?” “爹爹应该知道,吴连江是任教主的铁杆心腹,我听说,任大小姐对张玉也垂了青眼,爹爹收吴连江的弟子进风雷堂,黑木崖上已然有了闲话,再给予非分恩宠,孩儿只怕东方教主对爹爹生疑。” 童玉康语气中透着担忧。 童百熊沉思片刻道:“张玉是吴连江的徒弟,也是日月神教的弟子,我不信他分不出轻重,投靠只剩个虚名的任大小姐。” “就怕众口铄金,别人只道爹爹有意观望。” 童玉康拿起铁钳,挑了下木柴,让炉中火烧得更旺。 他看了眼二哥,轻轻放下铁钳。 童玉钟道:“老三说的对,仙人赐鳞之事,即使为真,爹爹似乎也不该提他当香主。当年有人献蓝鲤,任教主将那人连升几级,要是别有用心之人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只怕对爹爹不利。” 童百熊微微点头:“二郎你说的这点,老夫倒没想到……” 童玉海笑道:“他不是副旗主吗,我看升他做个旗主,也就绰绰有余了。真是可造之材,后面再慢慢提拔他也不迟。” 童百熊点了点头,欣慰地看向童玉康,笑道:“是爹爹误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