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县将军巷的“虎患”平息了。城中传说有仙人降世，于清夜中伏虎，而且被人“看见”。　　 所谓“猛虎”，不过是伥妖，狐假虎威而已。易心岚万万没想到，那伥妖竟然会与薛云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就像是走进布置好圈套的“围城”，被命运的“缚索”紧紧捆住，不得而出。　　 走出东关县城的时候，心岚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看来这老毛病还是好不了。”　　 自上回烈火重生以来，心岚的状态好了许多，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个老毛病。　　 妖性煎熬，人性考验，千年隐忍，情志内伤。　　 服下五蕴妖丹的那一刻，易心岚就注定会是多愁多病身。不愿受妖性控制的人，一辈子都会处于“内耗”之中。　　 走出东关县这座“围城”，心岚没有回安宁县，而是去了永州县。　　 永州县是菜园子三县之一，比起其他两县更为偏远落后。菜园子的八大名景之一的牛鼻晚钟就在永州县的牛鼻寺。　　 易心岚要去的地方，就是牛鼻寺，这里是他与佛法结缘的地方。　　 牛鼻寺，原名佛光寺，是享誉千载的古刹，号称西南第一丛林。因传说曾有古佛示现在寺后的牛鼻石上，所以改名为牛鼻寺。　　 心岚走了很长的山路，终于到了山门前。　　 这时，夕阳西下，百鸟归林，寺庙中的钟声响了，雄浑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山林中，仿佛有佛法的加持，让人杂念尽除、神魂净化。　　 他抬头望向牛鼻寺，这座古刹在钟声里愈发神圣庄严。　　 除了易心岚，世上或许再没有人知道，这座牛鼻寺最初是一个叫郁姑的女人创立的。也是因为郁姑，心岚才与佛法结缘。　　 大春朝，笃信佛法的人不多，那时还是“像法时代”，郁姑便是菜园子一个信奉佛法的在家女子。　　 易心岚与郁姑是在东关书院认识的。那时候，心岚、宁沧、楚怜兒三人形影不离，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三人关系要好。　　 郁姑家中殷实，父亲是个能说会道的商人，但郁姑本人却内向文静，在书院里很少说话。郁姑在情志上有些问题，所以在佛法中寻求解脱，时常手握念珠，口中诵佛。　　 书院里的纨绔欺负郁姑，每次都是易心岚替她解围。因此，郁姑心中对心岚的情愫渐渐累积起来。　　 她知道易心岚喜欢楚怜兒，所以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是默默爱着心岚。易心岚若是有了心事，或者在楚怜兒那里“吃了瘪”，喜欢向郁姑倾诉，把她当成树洞，也喜欢听郁姑用佛法解释人生百态，心中总能获得安宁。时间一长，郁姑就成了心岚的“精神导师”。　　 忠王之乱后，郁姑侥幸存活，逃入永州县的深山中，遁入空门，开创了佛光庵，后改庵为寺，收录男徒。她改名换性，自号知惺禅师，为佛光寺的初代祖师。　　 寺庙的徒子徒孙们肯定想不到，他们的创寺之祖竟然是个女人。　　 心岚在早年间还与知惺禅师有往来，但后来他追随楚怜兒的转世，越走越远，便几乎没怎么回来。再后来，他听说知惺禅师圆寂，故人的消息便再也没有了。　　 关于知惺禅师的圆寂，也有说法。根据弟子们的说法，禅师圆寂时化为虹光，飞入天际，禅室内香气扑鼻，三日不散。民间的说法是知惺禅师从寺院出走，云游山川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有山中樵夫曾偶然遇见，还受了禅师的点拨。　　 易心岚从山门拾级而上，有梵音乘着松风而来，他的心终于沉静下来。　　 牛鼻寺还是维持着当初的建筑规模，修修补补自然免不了，不过还是原先的气象，这一点十分难得。庙中的和尚换了一茬又一茬，住持也是一个接一个，也不知道有多少功德圆满，又有多少混吃等死。　　 寺院中烟火缭绕，香火气与烟火气都能令心岚有“归属感”，前者是归属宗教，后者是归属生活。　　 历代祖师塔林在牛鼻寺的最高处，那里沉眠着寺庙的祖师们。祖师舍利塔形制各不相同，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特色。易心岚瞻仰着祖师们的名字，一直走到山顶，有一座最为古朴的石塔，上写知惺禅师的名讳。　　 “郁姑，好久不见了！”　　 心岚坐在知惺禅师的石塔边，听着鸟语，眺望远山积雪如白头，回忆在东关书院的日子，回想郁姑当年说过的话。　　 “郁姑，我还是回来了，为了与怜兒、宁沧的约定。”他轻轻摸了摸石塔，神色有些凄凉，“真想和你说说话，但是你却听不到了。”　　 这时，一个年轻的和尚从塔林的另一侧走来，手中拿着一把扫帚。　　 “施主，塔林是不对外开放的，请移步到下面的禅院吧！”　　 易心岚无奈地笑笑，起身欲行，却见那和尚眉清目秀，只是拿眼睛盯着他。　　 “小师父，我们认识吗？”　　 那和尚嫣然一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心岚，拯人诊所开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易心岚顿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是……”　　 和尚道：“郁郁尘音，姑妄听之。”　　 心岚一把握住和尚的手臂，心情十分激动。　　 “你是郁姑！”　　 那和尚的脸面似乎瞬间幻化，变成郁姑的模样，还是东关书院那时的形象，只不过多了几分祥和与自信。　　 古刹千载，岁月如轮，佳人依旧，佛法通神。　　 就在这牛鼻寺祖师塔林，易心岚再度见到了郁姑，这是他不曾预料到的。他一直以为，郁姑早已圆寂，或登彼极乐，或轮回转世，把菜园子的一切回忆都埋藏到种子识中，随业流转。　　 “郁姑，你证悟了？得了什么果位？”　　 郁姑笑道：“没有证悟，哪里又得到什么果位？只是舍不得这肉身罢了，游戏红尘，住世修行而已！”　　 二人就在祖师塔林坐下，看“白头”远山，听牛鼻晚钟，述说当年的事情。　　 忠王身死那年，郁姑创立了这座禅林，收徒讲法，安心清修，于八十五岁化虹而去，随即又乘愿再来，转世为人，尚存前世记忆，于是便再度入山修行，此后宿命神通不灭，累世经历不忘。　　 “这么说，你还是经历了轮回。”心岚悠悠叹气，“还好你还记得我。”　　 “人生在世，都是修炼，不经轮回，难悟生死。”郁姑指着塔林中的古塔，“我当过三世祖、五世祖、七世祖……这些都是我曾经的皮囊。”　　 心岚似有所悟，他苟活千载，强压妖性，在世为人，见惯了生死，却很难体会到那种“断绝”和“赓续”的奥妙。　　 “真是羡慕你，能够好好地生活，不被尘世俗务所扰。”　　 郁姑说道：“你行医多年，救人无数，功德无量无边，不过，当局者迷，作为医者，有时候很难看清自己的病症，不如我来帮你看看。”　　 心岚便伸出手来，让郁姑诊脉。　　 “没想到你也会看病了？”　　 郁姑没有答话，只是认真检查着心岚的脉象和气息，平淡祥和的表情渐渐被忧虑所占据。　　 “你体内的妖力很强大，可是终归与人体排斥，你一定备受煎熬吧？”　　 心岚收回手臂，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一直在吃药，还能克制。”　　 郁姑又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易心岚抬头望天，天高云淡，长空似洗，一如那个特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