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温桓看着空荡荡的天边,口中嗫嚅着,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徐飞雨问道:“温少侠,人呢?” 温桓苦笑道:“徐掌门的眼力想必在我之上,连您都找不到那人的去向,又何苦问我。” 徐飞雨道:“那人就是盗剑者?” 温桓道:“我不知道他是否盗剑,我只知道那顶斗笠的确是他的。” 宋涟道:“既然斗笠是他的,那么剑一定在他身上,说不定就是就是他所用的那柄剑!” 温桓道:“不是。” 宋涟皱眉道:“不是?温少侠为何如此肯定?” 二人看着温桓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正如梧雨所说,现在的他也变成了重要的嫌疑人。 徐飞雨捻着胡须问道:“看来温少侠认识此人?” 温桓道:“我若认识他,又怎会对他出手?” 徐飞雨道:“既然不认识他,又怎会与他饮酒?” 温桓握着剑鞘的手突然开始颤抖,他似乎下一瞬就要拔剑。 宋涟赶紧说道:“就算温少侠不认识此人,客栈里的那个女人想必也和他有着莫大的关联,现今之计,唯有控制住那女子。” 两人使了个眼色,便闪身冲回客栈。 可温桓的速度似乎更快,在二人回到客栈之时,他已经挡在了海棠身前。 徐飞雨皱眉道:“温少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桓道:“有些事情,我必须和两位说清楚,两位若是想找到那柄失窃的剑,最好听我一句劝。” 徐飞雨眯起双眼,手中的长剑已经回鞘,宋涟手中的古松剑也已经隐藏了剑锋。 温桓道:“据我当日见到那人的时间来推算,他没有机会去盗取那柄剑,至于为何他的斗笠会出现在那里,其中也必有隐情。” 徐飞雨道:“还能有什么隐情,就算不是那人所为,与他也绝逃不了干系,和这个女人更加逃不了干系!” 宋涟道:“温少侠,此事恐怕你也难逃其咎。” 温桓苦笑,他有些后悔在众人面前说出斗笠人的事,这样他既可以找到梧雨,又能避免这些人的跟踪和逼迫。 可他为人就是如此,他若为人不心直口快,恐怕辜负了明堂弹铗的批言。 徐飞雨道:“所以这个女人必须要控制住,只有这个女人在我们手上,那个人才不会轻易逃脱。” 宋涟补充道:“只有抓到那个人,才能洗清你温少侠身上的嫌疑。” (二) 月已中天,窗外也已经下起了小雨。 整个太行山麓似乎都陷入了一片朦胧,正如名剑失窃这件事一样,笼罩了一层模糊的纱帐。 客栈的房间中似有女人小声的啜泣,可没有人敢去询问发生了什么,因为那个房间外有两个人时刻不离地把手。 两个当世少逢对手的剑客,一位是青城掌门,一位是千松庄主。 海棠啜泣着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我们两个也只是昨天才认识的。” 温桓苦笑着安慰道:“别说昨天,我今天才真正见过他的人,不也是被控制在这里吗?” 窗外的小雨已经下了半夜,也空气异常地潮湿压抑。 梧雨的人去了哪里? 他若真的与这件事没有关系,为什么会抛下海棠自己离开,为什么不敢露面? 虽已是初秋,但树木依旧茂盛。 在这些茂盛的树木之中,是否有一颗梧桐?在雨夜的梧桐书上,是否有一柄梧桐雨正在观望? 窗外真的有一颗梧桐树,梧桐树上也确实有一个人,但那人却不是梧雨。 他同样穿着一身洁白如雪的长衫,面孔也是一样让人捉摸不定。 可那人的眼神中,是一种说不出的诡谲和阴鸷。 客栈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身穿蓝紫色衣服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就像是在雨夜中冒出来的春笋一样。 但现在是秋天,不会有春笋。 店家看到来人,赶紧上去招呼道:“客官,您住店吗?” 那人道:“这么晚了,不住店难道是来杀人的吗?” 店家尴尬地陪笑道:“是我招待不周了,客官您见谅,我这就给收拾一间上房。” 那人冷笑道:“我不是来住店的!” 不是来住店的,难不成他真的是来杀人的? 还未等店家反应过来,那人已闪电一般冲向二楼,脚步沉重甚至踏碎了楼梯上的木板。 在房间外蹲守的徐飞雨和宋涟见到来人,浑身的汗毛已经竖起,因为他俩在这人身上体会到一种气息。 杀气! 徐飞雨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并不作答,手中长剑突然斩出,竟将客栈的屋顶轰开一个窟窿。 他的剑也已入鞘,就连徐飞雨和宋涟这种高手都没有看清楚那是一把怎样的剑。 那人指了指头顶的窟窿,发出一阵冷笑。 一抹月光从射进客栈二楼,带着雨夜的潮湿气息,月光更加阴冷。 宋涟皱眉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道:“我已经指给你们看了,若你们这都看不出,也只能死不瞑目了。” 说完,那人竟拔剑冲了过来,他身形似游动的蛟龙一般婉转而有力。 古松剑已经出鞘,宋涟一瞬间刺出三剑,迎向对面亦如蛟龙的剑光。 这一剑正是宋涟的成名剑法“岁寒三友”,他曾凭借这一招击败了前来中原武林挑衅的扶桑剑客,这也是他名闻天下的开始。 在古松剑接触到那剑光的一瞬,一股奇怪的吸力竟将他的剑锋卷入剑光,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无主的独木舟,在漩涡的中心无处逃生。 可徐飞雨似乎已经被这人的出手吓傻,直到宋涟被那人击退之后,他才缓过神来。 那人道:“这下认出我了吗?” 徐飞雨愣愣地说道:“潜蛟卷海!你是……你是断月楼!” 那人道:“好,那你们两个可以安心的去了!” 来人正是断月楼,天下第六、剑中蛟龙! 徐飞雨喊道:“不可能!断月楼前些日子还在江东一代,怎会突然出现在太行山下!” 断月楼冷笑道:“我知道诸位为了一柄剑在找我,我一向喜欢成人之美!” 说着,他又是一剑刺出,直取徐飞雨的心脏。 徐飞雨还是没有拔剑,因为他看出这一剑已经封住了他所有的出手机会。 这一招,便是断月楼的最强杀招,月夜蔷薇泪! 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铁制的剑鞘飞出,竟套上了断月楼的剑刃。 月夜蔷薇泪的锋芒被这剑鞘掩藏,但断月楼的这一招的冲击力却丝毫未减。 一声闷响,铁制剑鞘重重击在了徐飞雨的胸膛上,一口鲜血自他口中飙出。 徐飞雨的人被这一击轰退数丈,他感觉自己的脊椎骨好像已经错位。 断月楼长剑横斩,将剑鞘帅出,深深的顶入一旁的墙壁之中,剑刃却直逼宋涟的咽喉。 宋涟似乎也已经痴傻,他原本以为刚才那一剑已经要把徐飞雨杀死,却没想到会有一把剑鞘飞来。 剑鞘是温桓的,那么他的剑刃呢? 温桓的剑刃已经挡在宋涟的身前,他再次挡下了断月楼的必杀一剑,救下了宋涟。 温桓喊道:“快走!” 宋涟这才反应过来,刚想跃下二楼,却被温桓的手抓住。 温桓道:“带着海棠一起!” 令温桓没有想到的的是,宋涟手中的古松剑竟突然向自己的手腕削去,他不得已只能放开抓住宋涟的手。 宋涟的人已经从客栈的大门掠出,他当然没有带上海棠,面对着天下第六的断月楼,他又怎会带上一个累赘。 徐飞雨也已经不见踪影。 温桓苦笑道:“这就是松风君子的为人。” 断月楼道:“小杖受,大杖走。他倒是把圣人的书读的透彻。” 温桓道:“既然他们两个已经走了,你为何不把我的剑鞘还给我?” 断月楼笑道:“自然。” 话音刚落,断月楼长剑一挑,温桓的剑鞘再次飞出,又正巧套上了温桓的剑刃。 温桓笑道:“看来这一招并不是只有我会。” 断月楼道:“我只是不常用,我舍不得爱剑经受铁鞘的冲撞,毕竟雨中的梧桐是很容易落叶的。” 断月楼手中的剑竟然是梧桐雨! 温桓苦笑道:“我想不到,梧雨竟然就是断月楼。” 海棠突然从房间中冲出,温桓的话深深地震惊了她,她怎能忍得住不出来。 断月楼缓缓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张英俊而英气十足的面庞呈现出来。 海棠失声尖叫起来,断月楼真的就是梧雨! 梧雨笑道:“断月楼怎么可能是梧雨。” 温桓皱眉道:“断月楼不是梧雨,还是说你并非断月楼?” 梧雨道:“断月楼用的剑,可不是梧桐雨。而且若真的是断月楼出手,又怎么可能让那二人逃脱!” 温桓道:“那你怎么会月夜蔷薇泪?” 梧雨道:“我现在又已经学会了岁寒三友,难道我又成了宋涟?” 温桓怔了一下,问道:“难道你有过不忘的本事?” 梧雨道:“不然我又怎么会你的飞鞘收剑?” 温桓突然开始大笑。 海棠的脸上的神情也慢慢开始缓和,好在梧雨就是梧雨,不然她就要开始害怕这个让她心安的男人了。 温桓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面色突然阴沉的问道:“那你到底是谁?” 梧雨道:“你真的想知道?” 海棠的心再次揪了起来,她害怕梧雨的口中突然冒出一个名字,她真的害怕梧雨不是梧雨。 温桓点了点头。 梧雨的脸色变得比温桓还要阴沉,他沉声道:“那你就应该先跪下!” 温桓眉头微颤,他想不明白梧雨为什么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不管梧雨到底是谁,他也不应该让自己跪下。 温桓过了半晌才问道:“我为什么要跪下?” 梧雨道:“因为你侮辱了我的师父。” 温桓不解道:“我何时侮辱过你的师父,我连你师父是谁都不知……” 他的喉咙突然凝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梧雨道:“弹铗而歌是名士所为,我很欣赏你的傲骨,可若是口无遮拦,祢正平的下场如何便不用我多说。” 温桓道:“你师从瑶池炼狱?怪不得我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号!” 梧雨喝道:“跪下!” 突然,梧桐雨已经搭上了温桓的左肩,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压下,温桓的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 温桓却突然笑了,笑得很释然。 他道:“也罢,我确实应该给仇大侠道歉,仇大侠本已归隐,却仍不顾安危孤身入险,以一己之力荡灭星衣教余孽,我实在不该出言不逊。” 梧雨眉头锁得更紧,他冷冷的说道:“你还要道歉。” 温桓咬牙道:“还要道歉?” 梧雨道:“你不应该说星衣教余孽这几个字,因为我师父本就厨神星衣教,当年欲颠覆中原武林的,也只是星衣教的叛徒而已。” 温桓闻言,惊讶地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他从未听说过此等秘辛,在武林传说中,不曾有一人提出过这种言论。 但看着梧雨的眼睛,他只能低头道:“我道歉。” 梧桐雨的剑鞘突然插向温桓的右腋,只是轻轻一挑,温桓便站了起来。 梧雨道:“那好,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是谁了。” 温桓惊讶问道:“你还有另一个身份?” 梧雨笑道:“楚云台本就是瑶池炼狱的弟子,又何谈另一个身份?” 海棠再也忍不住,她声音带着哭腔道:“你是楚云台!” 梧雨竟然就是楚云台,谁也想不到,天下第五想要逼退别人,竟然要装扮成天下第六。 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温桓笑道:“你是楚云台?我承认你的轻功确实高妙,但若你是楚云台,又何必假借断月楼的名声。” 梧雨道:“你不信?” 温桓道:“我当然不信,我现在甚至不信你是瑶池炼狱的弟子了。” 梧雨笑道:“你觉得自己白白下跪了?” 温桓摇头道:“没有,我确实应该给仇大侠道歉!” 梧雨点头道:“那我是不是楚云台,便也不重要了。” 海棠道:“怎么不重要,你快说你到底是不是楚云台!” 梧雨道:“哦?” 海棠解释道:“若你真的是楚云台,只要报上名号,那些人就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吗了!” 梧雨笑道:“温兄,看来有人不知道楚云台被人骂的多狠。” 当日茶摊异种二流剑客便将楚云台骂成了狗娘养的杂种,在一流高手眼中,楚云台三个字或许更加一文不名。 梧雨接着说道:“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到底谁偷了那柄剑,如果不洗脱咱们的嫌疑,就算我是天王老子,也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温桓点头道:“那你现在有头绪了吗?” 梧雨道:“当然有,不然我为什么会拌作断月楼的样子。” 温桓疑惑道:“你的意思是……剑是被断月楼盗走的?” 梧雨道:“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找到这柄剑的人将矛头直指断月楼,如果他抢先拿走这柄剑,不就省去了许多麻烦吗?” 温桓沉吟片刻,说道:“有道理。其他的可能性呢?” 梧雨道:“最有盗走这柄剑的人有三个,一是我,二是断月楼,至于第三嘛,就要看你有没有发现那个人了。” 盗走这柄剑的人当然不是梧雨,温桓早就将他排除在外,而且若真的是梧雨,他也就没有在逃离之后又回来的必要。 温桓道:“哪个人?” 梧雨道:“今天中午喝酒的时候,坐在你身后的那个人。” 温桓抓起梧雨的手臂,急切地问道:“谁?” 梧雨透过房间的门窗,看向屋外,屋外的雨已经停下。 他张开嘴,却没没有声音发出,但温桓能从他的嘴唇上清楚地读出四个字。 温桓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有嫌疑,谁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盗走名剑的人。 因为这个人本是要护送那柄名剑的,若是剑发生了意外,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名声。 飞雪剑客! 梧雨道:“你想想,要从严三先生的严密的保护下盗走名剑,不仅需要极其隐蔽的身法,更要清楚地知道这柄剑藏在何处,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有几个人?” 温桓道:“我还是不太相信他会监守自盗。” 不仅温桓不信,天底下没几个人能相信这件事,毕竟以飞雪剑客的为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梧雨道:“若不是他,他又怎能在我脱身而逃之时按兵不动,我可是这件事的头号嫌疑人。” 似有一股电流从温桓的头顶灌入,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海棠也同样震撼,但她相信梧雨的推断,就算梧雨说名剑是她偷的,她也马上会搜遍全身找出名剑。 海棠道:“那他肯定还在附近,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梧雨道:“来不及了。” 海棠皱眉道:“什么来不及了?” 梧雨苦笑道:“有一对人马应该已经到客栈门口了。” 温桓道:“八匹枣红马?” 梧雨点了点头。 客栈的大门再次被踹开,八个身负重剑劲装大汉就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乌云一般的煞气。 严三先生已经带着太行八骏中的七位赶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