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攥紧手里的瓷盒,深深低下头去。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阿新牺牲在了半路上,没能回家,没能把这个瓷盒带回家里…… 然后,被他托付瓷盒的人,又或者,可能是被再度托付瓷盒的人,殉难在山君手中,这个消息,再也没有带回来。 但是现在能带回来了。沈乐默默念着。 和上一段记忆不同,这一次,我知道了详细的人名,详细的地址,详细的番号,他们牺牲的地点…… 循着线索查下去,应该不用多少时间,就能找到下落吧? “老游?” 他摸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只响了一声,老游就飞快接了起来: “老板!有什么吩咐?——山君尸体还没卖完,主要有些部件要加工了才卖得上价,您稍微等一等!” “吩咐说不上。”沈乐微笑起来。自从上次千里救援,老游就对他一口一个老板,口口声声命都交给他—— 当然这种话听听就行了,该给的报酬还是要给,而且一分都不能少。 君不见,贾府的家生子,每个月都还有月钱,老游那还是自由飞翔在外面的妖怪呢! 不过,从那以后,沈乐拜托老游做起事儿来,也越发理直气壮了。 山君尸体的分割贩卖交给他,现在有新的事情,也可以一起交给他: “山君的事儿暂时不急。是这样的,你帮我查两个人,没有线索的话,可以直接拜托特事局…… 直接用我的积分挂任务,如果他们还推脱,就说这和寻找战士遗骸、送他们归葬相关。” 说完手指轻动,一口气发了七八张图片过去,附带两位战士人名,队伍番号,牺牲时间和地点: “这是我在山君巢穴里找到的战士遗物,修复后有了些线索,还需要确认,请他们多多上心!” “老板你放心,交给我!”老游答应得飞快。自然。他敢这样答应,也是有把握的: “线索详细到这个程度了,再找不到,那就没道理了!——这还是他们人类自己的战士呢,你这么上心了,他们敢糊弄事儿啊!” 沈乐哭笑不得。老游你不要太口无遮拦啊! 有没有可能,我也是“他们人类自己”当中的一员! 我上心,那是应该的事儿,我不上心才是没良心呢! 沈乐的消息飘到特事局,很快就直接到了高层那里。对于沈乐来说,山君打完了,巢穴清理了,他挥挥袖子走人,不带走一片云彩; 而特事局高层,已经不能无视沈乐的存在。需要调档案,调人手,调查和沈乐打过交道的每一个人,以及他做过的每一件事: “对特事局……开头有点排斥,现在已经可以有限度地进行合作。” “对官方的行为不太适应……我们调了他的考编答卷看了,只能说是惨不忍睹……” “品格……洁身自好,不喜欢无缘无故占别人便宜,充电都要付钱的那种……当然,也排斥被别人占便宜……” “思想倾向……并不太注重金钱,听到有战士殉难,可能被山君做成伥鬼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提出条件,立刻答应过去……” “战斗力……强,非常强,或者说攻击力非常强。防御力和移动能力可能差一些,这就是他不想正面对上山君的原因?” “性格……只能说是很宅……连续一个月在家里修复老物件,都不想出来走走……” “这样的合作者一定要维护好!” “怎么维护?给他单独拉一条电线,弄个变电站,跟他说想充电只管来吗?” “和电力部门沟通可能有点麻烦……而且那个老宅,已经接近保护建筑的标准,附近可能不方便建设变电站?” “其实他最需要的,可能是编外专家的身份?毕竟身为文物修复人员,考不了编,就接触不了文物,简直是永远的痛……” “那批专家你去搞定?刚毕业半年的学生,给个编外专家身份,我们同意,也要他的老师们同意!” 而他的老师们……沈乐自己是top2的学府出身,他的老师们,都是顶尖教授。 这些专家学者,一个个眼里不揉沙子,学识不行就是不行,手艺不行就是不行。 想要编外专家身份? 你能力足够么?就算你有我们缺乏的能力,在硬实力、硬手艺方面,也要达到一个标准! 而且……这些专家学者,特事局还不能强压…… 还没讨论出结果来,沈乐的要求,就已经层层转递,直到高层。研究人员大喜过望: “他有要求就最好了!给他办!赶紧给他办!——就不要划他的积分了,本来也是我们的事情,我们还要谢谢他提供线索呢!” 从山君巢穴里送出来的遗体,一具一具检查随身物品,探查身份,加以核实,送其归葬,那都是大工程。 哪怕有了沈乐读出的记忆,还要去当地查询失踪人口资料,查询档案。 还要提取遗体上的dna检测,与可能的目标进行匹配……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匹配不上的,大海捞针一样…… 现在沈乐提供了两个人的身份线索,那太好了,赶紧顺着去查。 顾玉林他们,哪怕是顾玉林的师叔他们,接触到的层次都比较低,没法撬动这一层次的合作。 但是,能够动用卫星锁定,动用无人机,动用导弹的高层,再去跨部门追查,这就方便很多了,有种顺水推舟的味道…… 不到一周,沈乐便得到了详细的反馈。 方雨的身份已经确定,从遗物,从牺牲的时段,从这个时段当中,在附近活动的队伍和牺牲、失踪人员反推,基本上锁定了是他; 至于阿新,这一级别的军官,牺牲、安葬都有详细记录。 特事局顺藤摸瓜,甚至找到了阿新曾经的战友,以及战友留下的回忆录。 不止一个人的回忆当中,都提到阿新随身携带着一个小镜盒,里面有家人的合照,视若珍宝…… “终于确认了。”沈乐握着镜盒,长长地舒一口气。虽然证据还很薄弱,但是,已经能够去向林教授报告: “林老师,这个妆奁盒的原主人,我找到了!” “找到了?!” 老人家一按沙发扶手,猛然站起。瘦弱的身体晃了一晃,又跌回沙发当中,手臂剧烈颤抖: “终于找到了吗?” “是的,找到了。”沈乐一样一样铺开各种资料。特事局加急送过来的,旧档案的复印件,战友的回忆和笔记,阿新安葬地点的照片…… 陵园安宁净洁,松柏交映,墓碑上金色名字闪闪发光,年轻人的笑脸在其中灿烂—— 虽然已经相当模糊,但是,对比沈乐手中的瓷质镜盒,还是能够依稀看出,和那张全家合照有几分相似。 老太太左手一张照片,右手一张照片,反反复复地比对着。 看着看着,泪水就成串地流了下来,她赶紧移开照片,避免眼泪飞溅到照片上: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妈,你可以瞑目了,你的儿子找到了……” 沈乐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所以,老太太的母亲,就是这个妆奁盒最初的主人? 那个在全家祝福当中出嫁的少女,那个满怀悲痛迎接丈夫死讯的妻子,那个送儿子投身理想,一去不归的母亲? 可是,林教授并不像是阿新的妻子,那个名叫“淑兰”的年轻女性…… 年龄对不上,姓氏对不上,而且,林教授的丈夫和儿女,也对不上…… “辛苦你啦。”良久,老太太长长地叹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沈乐赶紧为她拿纸巾,倒水,抱来血压计伺候她量血压,被老人家摇手示意不用: “我没事……只是,多少年的心愿……妈收养我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她也不怎么说之前的事情……” 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照片,看着沈乐捧上来的瓷镜盒,以及一字排开的几个斗彩粉盒、胭脂盒、眉黛盒。 上面的花纹各不相同,然而从笔触,从釉色,从各个细节看起来,一望而知,就是同一窑的出品,甚至是同一批的出品。 良久良久,她起身入内,找出一本笔记本摊开,露出里面细腻的图画,和几张泛黄的老照片: “她留给我的,就只有这个妆奁盒。妆奁盒里的东西,她说已经给了别人,希望日后家人归来,能够借此相认……” 笔记本上的素描,活灵活现,和那些瓷盒上的花样若合符节,显然当时绘画的人也是高手。 老照片虽然黯淡,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表明了这些瓷盒,曾经和妆奁盒都是一套: “可是,它们一直没有回来,从来都没有回来过……尤其是这个镜盒,离开太久了,太久了……” 沈乐默然低头。妆奁盒里那些物件,不知是为何分散,林教授没有讲,他也无从猜测。 也许,要等妆奁盒完全修好,他才能知道这个答案,才能跟着线索,找到林教授失散的亲人? 老教授细细抚摸着镜盒,悠然长叹: “可以陪我去扫个墓吗?我想看看阿新……再去告诉母亲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