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 沈乐呵呵。他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合金大佬,做了一个“给你个眼神让你体会”的表情。 合金大佬愕然片刻,后退半步,仔细看了一遍佛像,再扭头看了看摊平在边上柜子里的画卷,思考了一下他们修复画卷,折腾掉了多少时间。 画卷已经嚷嚷了起来: 【三个月?三个月哪够!你看修好我用了几个月!你看看我!】 “呃……”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啊,是我不对,是我之前把你保管得太差了,让你受损太厉害……” 合金大佬叹了口气,过去哄画卷,安抚,说好话。折腾半天,再蹲到佛像边上看了好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新的估计: “一年总够了吧?” “一年真未必够。”沈乐叹了口气。他打开电脑,刷刷登陆知网,下载了一篇论文给合金大佬看: “你看,08年那次川蜀地震以后,对那片地方的文物进行摸排,确定了大足石刻千手观音像需要抢救性修复。 ——然后,前期勘探,就从08年干到了09年,然后各种修复试验从09年干到13年,光是上面的金箔怎么贴就试验了三轮。 等到修复完成,那已经是2015年6月了,前后足足干了七年!” 顺便提一句,拍板把大足石刻修复,列为国家石质文物保护一号工程的那位大佬,正是当时的国家文物局局长,后来《我在故宫修文物》里的故宫博物馆馆长。 沈乐他们院里的老师,师兄师姐,颇有人参与了那个工程,回来以后,非常羡慕: “那个工程好肥啊!真的好肥啊!养活了好几篇硕士论文呢!真的,能参加这样的大工程,论文就不愁了!” 可惜,拿这个工程发硕士论文的,都是西南大学、重庆大学那样的本地院校,哦,还有中国科技大也发了,是关于贴金的软化与回贴修复研究。 他们学校没人用这个写论文,主要是无论师生,都奔着发影响因子高的刊物去了。能发国外核心期刊,就发国外的,能发影响因子10的,就不发一点几的…… “呃……” 合金大佬匆匆看了一遍论文内容,叹了口气。本来还以为只要几个月就能修完,他大可以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顺便旁观沈乐修复: 别的不说,贴金箔是一件多么治愈的事情啊! 但是,如果需要一年的话,他可能就待不住了…… 一是秘境那里,探索工作刚刚展开,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他去帮忙——主要是肉身趟雷; 二是材料所那边,三天两头,就要来收一次货,顺便送各种合金过来给他打牙祭。 虽说送金属锭的车子不进老街,可是,那车子轰隆轰隆过来的时候,地面都有点发抖,也让合金大佬有点过意不去…… 他开口想要告辞,又有点舍不得。探头把论文摘要再看了一遍,眼睛一亮: “这工程没这么大啊!你看,大足千手观音,造像龛高7.7米,宽12.5米,整个佛龛里,都被千手千眼塞满了…… 你这个佛像的工作量,最多只有他的百分之一!” “……谢谢,其实工作量一点也不少。”沈乐无奈地调出另外一段资料,给合金大佬看: “而且修这个造像,是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联合了数十个科研单位和数百名专家一起干的。 包括我们学校,隔壁q大,敦煌研究院、大足石刻研究院、中科大、地质大、西南大学、重庆大学等等。打下手干活的学生,那就更加不知多少了……” 他们几百个人干,我一个人干。就算工程量只有百分之一,我这里干活的人数,还不到人家的百分之一啊! 合金大佬一下子泄气了。想了想,试探着提出建议: “……要不然,你也找些人帮忙打下手?比如隔壁工作室里的那些学生?” 沈乐狠狠心动了一下。给师弟师妹们找点活干干,让他们有发论文的题目,顺便让老师能够有理由来指导他,这是一件双赢的事儿啊! 然而,想想佛像里的低吟浅唱,以及到现在都没停的凄凄哀歌,他还是叹了口气: “再说吧……这佛像搬到隔壁去,疯掉几个师弟师妹就不好了……” 像画像这样比较弱的器灵,张老师每次过来的时候,他都陪在一边,他还能确保不会出事。一群师弟师妹和佛像朝夕相处? 万一哪天,有个师弟师妹,半夜惊醒,大叫一声“我的头在哪里——”然后连续十天做这种噩梦…… 学校不把他活活撕成碎片,带队老师,也要在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他一边为自己未来的工作量哀叹,一边照着论文里列出的书单,先下单了一堆工具书。 比如至关重要的,《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抢救性保护工程前期研究》,巨大,巨厚,巨贵,上下两本,640元—— 他要是还在学校就好了,这本书,学校图书馆里是有的啊! 能不能找哪位师兄师弟,帮忙借出来扫描一下…… 不但学校图书馆里有,滨海市图书馆里也有。但是沈乐想了想拜托师兄弟扫描,和自己驱车60公里去滨海,借出来扫描的麻烦,他就宁可花钱买算了…… 反正,能用钱搞定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对了,还有《大足石刻保护工程举要》;《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保护修复工程报告》…… 下单完毕,他小心翼翼把佛像搬出来,按照之前学过的,保护佛像的方法,单独放在一个恒温恒湿的柜子里。 然后,看了一眼外面那个紫檀木佛龛,一脸痛苦,开始动手修复佛龛: “你可要给力一点啊……可别折腾到最后,发现你和佛像根本不是原配的,灵性根本不能联系到一起……那我可就白修了啊……” 首先第一件事,当然是拍照,文字记录。沈乐财大气粗,很是奢侈了一把: 拍照归拍照,扫描归扫描!高精度扫描仪架起来! 反正那个扫描仪【只要】八十万,反正他上次去了大漩涡回来,特事局已经照着单子,把他要的仪器设备配齐了! 都没花他的钱! 当然,扫描归扫描,表格还是要填,记录也还是要做。合金大佬惊讶地发现,沈乐甚至抱着个画板,一脸痛苦,刷刷地在做素描: “你画画干什么?这不是都有照片了吗?” 【就是!就是!】 兰妆在旁边光芒闪烁,一片一片投在白墙上,把佛龛正面的绢本佛画勾勒出来,一丝不差。 小木偶在一边跑来跑去,从桌上跳到地上,再从地上跳到柜子顶上,兰妆身边: 【姐姐你太厉害了!】 【有颜料的话,你是不是就能直接画出来了!】 【要不要我帮你调颜料?】 【我帮你铺纸?】 沈乐:“……” 小伶你等等啊! 你才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 你什么时候开始管兰妆叫姐姐了! 难道是兰妆年龄比较大,心智也比较成熟,又温柔又靠谱的原因吗? “……兰妆啊,你想要画画没问题,我让小伶帮你,想画多少张都行。”他微笑着揉揉小伶的脑袋,把它抱起来,为它擦了擦脚上的尘土。 一天又一天奔走巡演,从珠溪镇演到滨海市,小伶的行动越发灵敏,连木质都慢慢起了变化。 它的本体只是杉木,而且还不是质量特别好的杉木,沈乐修复它的时候,用来填补它身体的木料,也就是中等材料; 然而,这一年多的巡演下来,随着灵性上升,可能也随着功德的积攒,它的木质越发紧密,越发坚硬,每一块木头,都现出了类似玉石的光泽。 沈乐曾经问它,现在有钱了,要不要给它换点儿好木头,比如换成黄花梨甚至紫檀之类,小木偶拼命摇头: 【不要!不要!】 【现在这样就很好!】 【我自己会变好的!】 【换根木头,我还要重新开始!再说了,都换完了,我还是我吗?】 啊这…… 最后一个问题还真是著名的哲学问题,所谓“忒修斯之船”的小木偶版本。 既然小木偶不愿意换,沈乐也就听之任之。 他把小伶放到另外一张桌子上,为它铺开画纸,打开颜料盒,看小家伙开心地在桌子上跑来跑去,扯平宣纸,倒水调颜料,这才转身面对合金大佬: “没办法,画还是要画的。画一遍是不一样的——”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亲手画一遍,哪怕是用素描的方式打一遍稿子,就能对整个文物的情况,有个概括性的了解。 就像他的导师,老头子明明有高精度扫描仪了,还喜欢抱着个笔记本,走到哪里,草图画到哪里,甚至高精度的描摹图。 最可怕的是,还要在图旁边写一大堆公式,现场计算…… 他刷刷刷刷,飞快画图。一边画,一边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说,这佛龛的式样,和佛像还真不像是同一个系列的……就这正面的画,怎么有点雪域高原的风格啊?” 画完草图,再把佛龛抱去x光机那边,直接拍了个片子。屏幕上图像出现,沈乐当场惨叫一声: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