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在咖啡桌前喝着美式黑咖的男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就和寻常的咖啡客没什么区别。 穿着一身休闲装静坐在落地窗边,一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与人来人往,一边嘴贴着杯沿静静品着独属于自己的那份醇厚。 直到另一个仿佛旅游客一般的白人男子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拉开椅子就坐。 “......五年了,真没想到过去五年你还能联系上我,我以为——” “以为我死在了fbi或cia手里,还是被塞进未来科技集中营里的焚尸炉。” “......” 手握着咖啡杯的男人不说话,或者单纯只是无言以对的说不出话。 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放下杯子,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悄然开口。 “太冒险了,杜克,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cia在这里到处都是眼线,dia也是。这里距胡塞只有一道窄窄的边境之隔,任何人都可能被监视,即便是我。” “......” 男人的话音未落,面对面坐在圆桌后的杜克也还未开口。 身着黑丝包臀裙,勾勒出妖娆曲线的女服务员已经走上前来,朝着杜克微微倾身便笑颜开口。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一杯水就好,谢谢。” “好的,请您稍等,马上就来。” 待到女服务员转身离去,目光随意游走、望向窗外的杜克已然继续开口。 “五年前我救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小的少尉,刚刚被扔到中东这个狗屎坑里经历海外部署第一站,记得吗?” “......” 表情复杂的男人不说话,只当是默认。 另一边的杜克还在接着发言。 “五年后,菜鸟埃文斯已经官拜中校,成了人人羡艳的驻外武官。高薪、安全、出风头,各种酒会接待宴和外交场合的座上宾,各种红发金发白皮黑皮黄皮名媛随便挑。” “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不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杜克,我来这儿不是跟你叙旧的,这你是知道的。” “冷静,驻外武官就这点耐性吗?别让我看扁了你。” “......” 被杜克怼到哑口无言的埃文斯中校泄了气,索性摆烂,突出一个“你爱说啥说啥,我听着便是”。 观察完周围的环境,对当事人做完基本试探。 估摸着火候也差不多了杜克,这才再一次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家里有人、有关系,也了解你究竟有什么背景。我清楚你的每一个细节,某些你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细节。” “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最好仔细听着,对我的问题想好再回答。我不是一个很喜欢被拒绝的人,也不喜欢重复第二次。” “......” 仿佛不在乎桌对面的老朋友怎么想、怎么说,不待对方开口的杜克依旧是望向窗外。 “皮特森和克里斯,我听说他们出事了,告诉我具体情况。” “......” 听到杜克发问的一瞬间,埃文斯中校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对劲。 哪怕只是转瞬即逝,也依然被目光散漫的杜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更坚定了内心中的想法。 眼见对方话到嘴边却还说不出口,不在乎原因为何的杜克已经脱口而出。 “我背后8米,等杯子放到桌面上你还是不说,我保证让你的血溅到那女人脸上,在她转身离开之前。” “......” 眼见那笑盈盈的女服务员端着水杯托盘越走越近,埃文斯承受着巨大精神压力,完全清楚面前这个一无所有的“无敌”男人绝对有能力说到做到。 终于在水杯落下前,用眼神向杜克给出了肯定的信号。 “请慢用,先生。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呼叫我,我随叫随到。” “谢谢,我会的。” 待女服务员放下杯子,依旧笑着转身走开。 杜克久等的答案也同时到来。 “皮特森和克里斯被抓了,这是两个星期前发生的事。” “因为曾经是你的部下,皮特森和克里斯,还有其他几十个陆战队员。在各种各样的原因退伍回家后,被不同程度地取消了福利待遇,还被暗中监视居住。” “没有人敢为他们出头说话,这种事谁说谁死,是提都不能提的话题。” “几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公然反抗军工复合体,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杀人劫营还把未来科技的实验室给一把火点了,烧了个精光。” “用各种由头把陆战队员们赶回家,取消福利待遇再被暗中监视居住。听上去虽然过分,但这已经是军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起码陆战队员也是人,人也还活着,当然也就仅限于活着罢了。” 说完了基本背景概况,知道杜克究竟想要听什么的埃文斯,这就说起了关键部分。 “皮特森和克里斯他们被抓,完全是一场意外,不在事先考虑范围内的突发情况,可以这么说。” “亚伦那件事发生之后,多地的退伍老兵群情激愤、走上街头,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纪念,以及公开要为亚伦讨个说法,这其中就包括皮特森和克里斯他们。” “我也是事后才了解到详细情况的,之前完全不知道皮特森和克里斯和他们,在明知自己被暗中监视居住的情况下,还敢上街干这种事。” “他们召集了三十多个退役陆战队员,打出陆战队的旗帜,在十字路口摆上空油桶和轮胎点火焚烧、拉出横幅。” “然后又把自己的军装、勋章、所有的退役纪念品,全部丢进了冒火的空油桶里,再喷上汽油助燃。拿着扩音喇叭高喊‘亚伦付出了什么?亚伦得到了什么?亚伦为了什么?’,隔着两条街外都能听见。” “......然后有人借机生事了对吗?” 回答杜克的,是埃文斯面不改色的无声点头。 “一开始只是警察到场驱离,但老兵们很愤怒、很坚决,用事先准备好的防毒面具,站在催泪瓦斯里继续摇旗呐喊。” “再后来swat和fbi到场了,用泰瑟枪和豆袋弹攻击老兵,还开着车撞了上去。” “老兵们没有携带武器,被放倒抓走只是时间问题,一个接一个塞进车里。” “原本退伍军人协会要出面解决此事,保释金已经准备好了,是其他老兵们变卖家当或者贷款众筹的。” “但谁都没想到公开的调查突然中断,不过别以为这是把人放出来了,某种‘不可描述的不可抗力’突然介入才是真正原因,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未来科技——是他们的风格,总是在最合适的时候暗中出手,以他们喜欢的方式。” 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口,确认了这事属实且了解完详细情况。 事先准备好的更详尽计划,现在已经可以往下推进的杜克继续开口。 “告诉我皮特森和克里斯他们的关押地点,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的身份职位和你家里的背景人脉肯定知道些什么。” “我——” 要怪就怪自己被杜克摸得太透太清晰,以至于现在“有谎撒不出”,真叫个难受得紧。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知道自己已经下不了杜克这条船的埃文斯只能无奈开口,不过却是反问。 “就算我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去救他们吗?把你当初干过的事再重新上演一遍?” “这他妈与你无关,我让你问我怎么做了吗?我只要答案,告诉我。” “......哎。” 埃文斯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很难再一次获得杜克的信任,和“救命恩人”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怎样面对如今的杜克才是正确的,机械式的“有问就答”已经成了埃文斯能想到的唯一选择。 “‘戴达罗斯’号,听说过吗?” “‘戴达罗斯’号?” 尝试从埃文斯的表情上寻找答案但无果,寻思着这总不可能是休斯顿发射场上某个大物件,不装模作样的杜克旋即直说道。 “没有,你接着讲。” “......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会是高度机密,你最好不要跟任何人讲是我告诉你的,除非你想看到我突然消失,虽然我也不确定你想不想这样。” “呵,那当然是不想。没有聪明人会干出毁灭自己关键情报渠道的事,你现在要告诉我的事,就是在证明你的价值。” “......” 对杜克的观点不置可否,兀自思索了一通后的埃文斯再度说道。 “表面上看,‘戴达罗斯’号是一艘普通的退役基地舰,曾经隶属于第七舰队,在本世纪初退役,然后转交回收公司准备拆解。” “但没过多久爆发的经济危机撕碎了那家拆船公司,拆船的事情无疾而终,暂时搁置下来。已经退役的基地舰停泊在码头,逐渐腐烂生锈,成了无人问津之物。” “事情的转机是前几年发生的,未来科技出手,买下了这艘退役快二十年的6万吨级基地舰。重新将之命名为‘戴达罗斯’号,然后拖去纽波特纽斯进行了一轮大改升级。” “按照未来科技公开财报里的说法,对‘戴达罗斯’号的升级改造花费了38亿美元,还是三年前的38亿。” “老实说这钱拿去中国,都够买20艘同样的新舰了,而且中国人还能赚到足够的利润。” “没有人知道未来科技到底改了什么,把钱都花在了具体什么地方。” “在重新服役后,‘戴达罗斯’名义上成了未来科技的海上研究与实验中心,关于这艘船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公开的机密。” “但实际上,‘戴达罗斯’号是一艘高度戒备的监狱船,可以这么讲,同时附带有实验功能,其上的设备丝毫不比陆地上的要差。因为新近改造升级下水的缘故,船上设备的技术水平都是最新一代的。” “另一方面,因为改造升级的基底是6万吨级的基地舰,使得‘戴达罗斯’号拥有3个大型起降平台,分列于上层甲板的前、中、后,三个位置上。这是改造前原本就有的功能,未来科技只不过在原有基础上做了些许升级。” “所以,‘戴达罗斯’号的海上自持力远超一般类似舰船,绝大多数的物资与人员交换补充需求,都可以通过空中桥梁空运完成。” “不止是直升机,‘戴达罗斯’号的大尺寸起降平台,具备起降鱼鹰的能力。就算大块头的设备和物资、大量人员,也能随便空运。” “......这就方便他们在海上干见不得人的勾当,空运实验体对吗?” 闻言的埃文斯再度点头,表情似是在思考些什么,但也不过多时便继续开口。 “要说未来科技为什么这么做,还是和你那次的事件有很大关系。” “地面出逃的实验体实在是太麻烦了,未来科技为了善后处理你捅出来的篓子,耗费了不少精力和财力。” “这一方面使得他们再次投资,升级了所有生物实验室和研究中心的安保力量;另一方面,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未来科技开始考虑如何切断实验体潜在的陆路出逃通道,彻底堵死实验体外逃的可能性。” “......所以他们就投资改了一艘海上监狱船出来,不错的办法。就算遇上本事过硬的出逃实验体会开飞机,在海上把出逃飞机打下来,也比全世界到处追缉‘外逃公司资产’容易得多。” 埃文斯说的详细,杜克分析的在理。 二人你来我往间,很快便把事情说得详细清楚,而这些信息也正是杜克感兴趣和想知道的。 有了最新的情报,杜克开始就地靠在椅背上,思索起下一步的对策和计划来,任凭身旁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跑车咆哮,也权当没听见一般静静思索。 自感不方便打断杜克思路的埃文斯也不多言,自顾自地喝着杯中已经没了温度的凉咖啡。 直到杜克换了个姿势,不再聚精会神之时。 知道这是“时候差不多了”信号的埃文斯,随即放下手中精致的乳白咖啡杯、再度开口。 “大体情况就是这样,未来科技公司下属军用生物科技部门,最顶级的研发实验中心,现在都已经从陆地转移到了海上,在‘戴达罗斯’号监狱船中。” “这艘船除了例行维护修理和大规模补给,极少进港停靠,且即便如此的时间也非常短,看得出来未来科技是在尽量控制并减少船只接触陆地的时间。即便是舰上船员轮换,也都是走空中桥梁的方式进行。” “另外未来科技还会不定时派出补给船,去海上对接、输送燃油和空运难以运输的物资。” “有了这些,‘戴达罗斯’号经常一年都见不到进港停靠一次。而且没有固定的锚地一说,迄今为止几次有限的陆地接触,全都是在不同的港口进行,一旦补给维护完毕便会立刻出海。” “我手中并不掌握绝对准确的情报,但就目前已知的情况综合分析,我推断皮特森和克里斯他们,已经被转移到了这艘船上。陆地上但凡有可能关押他们的几处地点,我都暗中查过了,近期没有类似的新收押人员,完全找不到一点迹象。” “所以哪怕做排除法,最终的目标也只能锁定到这艘船上。这是我唯一无法暗中去查的未来科技集中营,根本就掌握不到一丁点的消息。” 听完埃文斯最后总结的这番话,杜克的表情说不上有什么明显变化。 依旧只是淡然地望向窗外街景,看着路边人行道上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置身于此就仿佛回到了昔日某天。 良久,不知具体想出了些什么的杜克,终于缓缓开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 埃文斯不解,对应着杜克那依旧的面无表情。 “为什么去查未来科技这些破事,这对你没好处。相反,如果被他们知道是你在查,你不会有任何能称得上好的下场。” “......” 似有心事的埃文斯听完后表情复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事情是很清楚但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杜克也不急于一时,倒是很想听听埃文斯的心里话,那真正的答案。 同样是良久,再度举起咖啡杯,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见底、只剩几滴残液。 叹了口气放下杯子的埃文斯,也同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相信我,相信我的心里话。” “但亲眼目睹了亚伦那样的事之后,带给了我以很大的震撼。” “在那之后的每一晚,我时常都会问我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我究竟在保护些什么?什么样的价值观和人才是值得我献出生命去保护的?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就实际而论,我所做的这些事又真正实现了什么?” “是不是亚伦在燃尽自己之前,也和我想过一模一样的问题,他又得出了怎样的答案?” “......那你想出答案了没有?” “——呵” 闻言的埃文斯不置可否,靠住椅背昂起头来凝视着陌生的天花板。 深吸一口气后,终于给出了那原本并不算多么难以回答的答案。 “我的行动就是最终答案,这样你明白了吗?” “——我想我明白。” “那还等什么?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去做你认为对的事。” “就像你当初不顾阻拦,跳进海里捞起快被淹死的我时,也认为这是‘正确的事’一样。你那时根本不知道那个快要淹死的少尉是参议员的儿子,不是吗?” 不以结果为导向,只是一心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正确的事、有价值的事。 曾几何时的杜克是这样的人,且埃文斯相信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至今未变。 “谢谢你的情报,我会善加利用的。” 杜克的话音未落,也没对问题给出什么直接答案,而埃文斯这边仍有话要说。 “我会尝试稳妥搜集更多有关‘戴达罗斯’号的信息,但这并不容易,需要非常小心并花费不少的时间。” “一旦有进展,我会想办法通知你。” “没别的要求,只希望尽你所能去救救老兵。无论如何,他们绝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知道了。” “等等——” 眼见完事后的杜克起身要走,不忘最后叮嘱的埃文斯立刻压低声音提醒道。 “你最好不要在这种地方久留,尽快离开。” “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况,但未来科技已经注意到你的再度活跃,并投入了更多资源来定点追踪你,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 “在这种地方久留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一旦你被抓,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落进未来科技的手里。” “那让他们来试试看好了,我会把他们的人头煮烂做成烟灰缸,寄给未来科技的董事会珍藏使用的。” “......” 男人这一辈子可以有很多牵挂羁绊,家庭、事业、荣誉、责任感。 而当这一切都化为泡影、烟消云散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样的男人可称“无敌”,形单影只且无所畏惧。 面对已经被折腾成了这样的杜克,埃文斯当然相信这话不是说着开玩笑的。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劝诫的话点到为止,再说就该没意思了。 只希望下次还能再见到杜克的埃文斯,终归只是起身不做相送地留下了简短一语。 “多保重,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 未做回话,只是抬起右臂摆了摆手势,留下个背影出门离去。 站在街边拉起冲锋衣立领遮了遮面容,目视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视野内、不远处,不做逗留的杜克就此混入人群中消失。 直到与刚从街边某家高档男装店,操着一口流利德语,笑着跟服务员打完招呼后走出的克劳泽一行人会合。 “你完事了?” “嗯,暂时没被盯上,其它的回去后再说。” 手里大包小包,提着掩人耳目“伪装品”的一行大老爷们,立刻下到车库上了自己的suv原路返回。 待回到酒店下塌地之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干这一票的杜克,随即主动找到了克劳泽的房间、敲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