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 常言说: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黄牛遍地走,其实这是指关内所言,关东,尤其是关东的大山里,二月立春以后,还是一派隆冬的景象,但风不像冬日里那么凛冽了,大雪天也逐渐没有了,朝阳的山坡,积雪慢慢地在消融,山间的沟壑,冰层下隐约有了流水声,且声音一日日加大。 人们期盼着春天的到来,也为春天的到来做着准备。 亮甲台沉寂了大半个冬天,但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流涌动,这就是白玉全更加露骨和急于想接九响枪的枪,为了早日能坐上大当家的位子,他与视为其竞争对手的柳如飞,似乎已达到水火不溶的地步,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原因就是九响枪的身子骨越来越弱,在他看来,说不定哪天九响枪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如果九响枪在临死前不明确将枪传给他,待到了那一天,他虽为二炮头,不,李青山已不在了,他应该是大炮头,可是绺子里的崽子们现在都围着柳如飞转,他想坐稳大当家的位子,恐怕没那么容易。为此,他没少费心思,除了守在九响枪身边,讨好九响枪,对绺子里崽子,也表现出少有的和颜悦色,平日抠得拿出点钱,如同放了他的血,现在却经常与崽子们看小牌、推牌九,并且故意输给崽子们几吊子钱,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这是在收买人心。 九响枪似乎也真的病入膏肓,灯枯油尽了,因为寒冷,整日躺在炕上,虎皮太师椅都很少仰靠了,话不愿意说,眼睛也很少睁开,好在猫冬,绺子上的事儿不多,即便有事儿,有两个炮头白玉全和柳如飞,还有粮台姚长富,他似乎连过问一声都懒得开口了。 柳如飞表现得不急不躁,每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九响枪瞧病把脉、煎熬汤药,并时常劝九响枪说,打春阳气转,等天暖和了,九响枪的病就会大好,九响枪听了这话,也不言语。对待白玉全,柳如飞也是敬而远之,总之,在绺子里所有人的眼中,包括九响枪,柳如飞就是个无欲无求、没有野心的人。事实如何,或许只有柳如飞心里最清楚,他就是在这种假象掩饰下,有条不紊地实施自己既定的计划。 这天后半夜,小金豆来到柳如飞住屋,悄悄地叫醒柳如飞,说九响枪有事找他,柳如飞以为九响枪病重,小金豆附耳说九响枪只想找他说说话,李大眼珠子也醒了,不放心,欲要随柳如飞过去,柳如飞示意李大眼珠子继续睡觉,他似乎猜测到九响枪要跟他谈什么。 九响枪坐在炕桌边,背后垫着被褥,精神头儿挺足,这可是多日里少见的。 柳如飞进来,睡眼惺忪,故作一惊说:“大当家的,您老咋坐起来了?快躺下,别凉着。” 九响枪指着炕桌对面,示意柳如飞坐下,说:“我睡不着,寻思把你找来,咱俩儿唠唠嗑儿。” 柳如飞立刻意识到,九响枪要做出某种择决,他心里有些兴奋,又多少有点紧张,表面绝不敢有丝丝毫不敢露出来的,打个哈欠,故作轻松地说: “大当家的,我昨个儿给您老又加了几味药,看来见好,可您老不能累着啊,有啥儿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九响枪说:“我不早就跟你说过吗,我的病咋样儿,我心里有数儿,一时半晌儿还死不了。” 柳如飞忙说:“您老心里有数儿,我心里也有数儿,我知道您老没啥儿大毛病,别总说死不死的,这眼看着都开春了,过些日子我下趟台子,再抓些药,管保阳气一转,您老的身子骨就硬朗起来了。” 小金豆提壶过来。 柳如飞接过来,给九响枪的碗里续上热水,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九响枪喝了口水,说:“老三啊,我把你叫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我要是睡过去了,你和**谁能当这个大当家的呢?” 柳如飞用埋怨的口吻说:“大当家的,您……您老咋又说起这个不吉利的话了呢。” 九响枪说:“我是油锅里滚过,刀尖上趟过来的,我不忌讳死,我就想听你说句实话,你和**谁能接下我这个大当家的位子。” 柳如飞装出不情愿的样子,心情也显得不悦地说:“大当家的,咱们唠点别的吧,我……我不想说这事儿。” 九响枪问道:“为啥儿?” 柳如飞说:“咋说呢?我就寻思咱们绺子现在挺好的,人丁兴旺,士气也不错,您老一问这话,我……我总觉得好像又要出啥事儿似的。” 九响枪笑说:“我不都说了吧,咱俩儿闲唠嗑儿,我呢,就想听你说句实话。” 柳如飞故作沉思,好一会儿,说:“大当家的,您老实在要问我的口供,那我实话实说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咱们这个绺子,有您老在,绺子就在,您老真的有个闪失,那咱们绺子也就花耷了,我和二炮头都不是大当家的那块料。” 九响枪其实也是个具有两重性格的人,杀人如麻,冷酷无情,这是熟知他的人所公认的,但此时,他就像一个垂垂老矣、日落西山的老人,话语中竟透着一丝温暖,说: “老三啊,说来说去,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话呀,我……我总不能跟你们一辈子吧?我拉起这个杆子不容易啊,我不想等我睡过去了,绺子也跟着花耷了,你今个儿就掏心窝子跟我说句实话,别掖着藏着,也别绕弯子,你就说你和**谁能挑起这杆大旗吧!” 柳如飞一脸苦状地问道:“大当家的,您老好模样儿的咋寻思起这事儿呢?” 九响枪不高兴地说:“你是不想说呀,还是跟我打哑巴缠啊?” 柳如飞为难地说:“大当家的,我……好吧,您老非逼着我说,可我……我没寻思过这事儿,我……我咋说呀?反正我岁数小,来台子上时间也短,这么大的绺子,我是拢不住,不管谁当大当家的,我能当好我的炮头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