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小金豆推门进来,说:“柳哥,大当家让你过去,还让你带上小喇叭。” 柳如飞说:“好了,我这就过去。” 小金豆平时话就不多,转身走了。 李大眼珠子还没忘刚才的话楂儿,多少有些醋意说: “小金豆行啊,一口一个柳哥叫着,这才几天,赶情处得比我都近乎了。” 柳如飞说:“我说你多大了,还酸叭拉叽的,好了,你上炕躺着吧,别太累着,我过会儿就回来了。” 李大眼珠子说:“哎,如飞,这阵子九响枪天天都喊你过去,他的病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吗,咋还离不开你?” 柳如飞笑了笑,出去了,九响枪离不开他,这正是他所努力和期望的,至于说到九响枪的病,他想让它重就重,想让它轻就轻,只不过是几付药的事儿,且还神不知鬼不觉,他之所以这样做,皆因为他又有新的盘算、新的计划,只是现在不便告诉李大眼珠子。 九响枪看上去精神头挺饱满的,但隔不上三天两日就胸闷气短,还有就是心 口隐隐作痛,这些他都不想让绺子里的知道,柳如飞他是瞒不过也不想瞒,因为他现在要靠柳如飞给他开药方,调理病症。 柳如飞手拿着唢呐进来,笑着问道:“大当家的,吃了?” 九响枪正端着一小碗汤药往嘴里灌,喝尽,放下碗说: “这药是真苦啊!” 柳如飞说:“这好办,大当家要是嫌苦,明个儿我加上点蜂蜜。” 九响枪说:“不用,良药苦口,不苦不治病啊!” 这些药都是柳如飞开出的方子,九响枪交给小茶棚的郭义仁,由郭义仁亲自去镇上药铺抓回来,镇上药铺抓不全,他还要去桦田城里大药铺,为什么让郭义仁去抓药,这里面隐着九响枪的一个思虑,他特意叮嘱郭义仁,抓药时一定要让药铺里的坐堂郎中看看方子是治什么病的,药性如何,他这么做不能不说是疑心过重,起码也做到心中有数儿。他做梦也想不到,柳如飞早有预料和对策,所开出的方子再高明的郎中也找不出破绽,因为柳如飞把不同方子抓回的药,暗中调用,而且柳如飞亲自煎熬,服下药会产生什么效力,只有柳如飞自己知道。 九响枪在地上来回走了两趟,坐到虎皮太师椅上,从柳如飞手里要过唢呐,摆弄说: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大户人家要是有个红白喜事都雇一拨鼓乐班子,一听到响动,我就跑过去,凑到那吹喇叭跟前,不错眼珠地看着那喇叭匠鼓着腮帮子,闭目合眼吹得那个浪儿啊,我心里就想啊,当个喇叭匠多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到谁家都好吃好喝待承着,说啥儿要学这个,爹娘不让、把我好顿打打,说庄稼人就得靠种庄稼吃饭,你说当初我要是学会吹喇叭,当个喇叭匠,兴许就不会跳上马背了,唉!现在说啥儿都晚了,就是个命啊!” 柳如飞见九响枪对着唢呐发出这样的感慨,心里觉得好生奇怪,来到亮甲台,接触绺子很多人,时常都像九响枪一样,说自己的命如何如何,无外乎都在感叹摆脱不了命运羁绊,柳如飞听了表面不说什么,内心却不大赞同,但有时细细揣度,联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境遇,似乎也没逃脱了命中的注定。 九响枪把唢呐还给柳如飞说:“你刚来台子那天,在这屋里,我就看见你带着这小喇叭了,当时,我还寻思你一个郎中,带着这玩意,肯定是个二混子,现在看来,你医道还中,可不知道你这喇叭调调吹得咋样儿,给我来一段?” 柳如飞现在与九响枪说话,随便得多了,笑着说:“来一段?” 九响枪也笑了,说:“来上一段听听,管吹好吹赖的,就当解闷了。” 柳如飞拔下唢呐的哨片,吹试一下,重新安上,说: “大当家,想听点啥儿曲子?” 九响枪说:“你这一问我还真寻思不起来以前听过啥儿了,你……你会吹啥儿呀?” 柳如飞说:“我也就能吹几个小曲,没个正经的调儿。” 九响枪想了想,说:“你会吹大开门吗?要是会的话,你吹给我听听。” 柳如飞一怔说:“大开门?这是白事儿上吹的呀,你听它干啥儿,不吉利不说,听着也丧气啊!” 九响枪说:“啥白事儿红事儿的,我打小没少听这大开门,不知咋回事儿,听着就觉得入耳……” 柳如飞说:“不,不,大当家的,咱不吹这个大开门,喜庆的曲子多了去了,咱听这个干啥儿。” 九响枪说:“我不在乎那些,自打我跳上马背,就把脑袋提在手里了,能活这么大岁数,都是偏得了,再说了,不有那么一句老话吗,咒一咒十年旺,我这一阵子就不顺当,挨了黑枪,身子一直赖赖歪歪的,兴许你这大开门一吹,把我的晦气都给咒没了呢!” 柳如飞见九响枪执意要听,沉思片刻,试了试音儿,慢慢地吹奏起来,清亮的声音,悦耳的乐曲,活泼欢快,优美动听,在屋里很快弥散开来。 九响枪在唢呐刚一奏响,便把身子放平仰靠,闭目全眼,想到曾听过的大开门的曲子,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但听了一会儿,随着曲子深入,他的眉头自然不自然的舒展开来,脸色呈出宁静,总之,是一付很享受的样子。 柳如飞吹奏完一曲,停下来,看着九响枪,等待九响枪说话。 九响枪睁开眼睛,坐起来,高兴地说:“哎呀,我说如飞,你这小喇叭吹得浪啊,这是啥儿调调啊?我还是头一次听过啊!” 柳如飞说:“大当家的,我这也是胡乱吹的,也不知道入不入您老的耳。” 九响枪连声说:“好听,好听,这是啥儿调调?听得我心里这个痛快。” 柳如飞说:“这曲子叫小开门。” 九响枪说:“小开门?我只听过大开门,真不知道还有小开门。” 柳如飞说:“您老要是愿意听这曲子,我每天都给您老吹上一段。” 九响枪说:“好,好,我说如飞,你小子不是有两下子,是有好几下子啊,这又会看病,又会吹喇叭,赶明个儿,你要是不当郎中了,到鼓乐班子,凭你这手把儿也能混口饭吃。” 柳如飞说:“大当家的,还真您老说着了,我小的时候跟您老一样,也想过要进鼓乐班子,我爹跟你爹似也是死活不让,非得让我继承祖传的医道,我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为这事儿,还挨我爹好几个大耳擂子,打得我再也不敢有那个念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