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背头说:“我这就走,骑马,来回快。” 李大眼珠子说:“骑啥儿马骑马?别看你爹捣弄过马,可你家眼下连条毛驴都没有,你骑马回去,人家问你,你咋说呀?” 朱大背头眼睛翻了翻,说:“不骑就不骑呗,你能不能别总提我爹?好歹我们家有上下屋五间房,还有一排马棚子,你家有啥儿?别看你们爷俩儿都是杀猪的,家里连个猪圈都没有,还腆脸笑话我呢!” 李大眼珠子每次与朱大背头斗嘴,都处于下风,又不甘认输,说: “你……你的话咋这么多呢?麻溜回屯去吧,弄点吃的来,我这饿得都前腔贴后腔了。” 朱大背头说:“你饿还有炒黄豆子当零嘴,我呢,连口水都没喝上呢,我跟谁说去?” 李大眼珠子说:“那你还磨叽啥儿呀,还不赶快走?整点好嚼谷来,咋得也得弄个小鸡炖蘑菇,你瞅啥儿,不是我吃,我是寻思这小兄弟伤得不轻,给他补补身子,别怕花钱,小兄弟给咱们的金条,花不了用不尽。” 朱大背头说:“咱们大排队除了点高粮米,大萝卜,没啥儿好嚼谷,咋整啊?” 李大眼珠子说:“你死脑瓜骨啊,不会上各家买去?鸡蛋,小鸡,家家都有,你多整点回来,咱们在这儿少说也得呆上几天。” 朱大背头说:“那从各家拿东西,先赊欠呗?” 李大眼珠子兜里揣着金条,一下子变得财大气粗了,以队长的口吻说: “行,先赊着,年末一块结账。” 朱大背头抬脚要走。 李大眼珠子想起了什么,说:“哎,还有个事儿,你回屯顺便去玉莲家看看,那两头猪回圈没,要是回圈了,咱们明后天,还得去抓那头猪。” 朱大背头面有难色地说:“我……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玉莲那丫崽子猴啦的厉害,我去,那不找骂吗?” 李大眼珠子说:“你说这话我就不愿意听了,怕就不去了?亮甲台的猪还送不送了?不送,回头胡子来屯子里折腾,你能搪啊,还是我能搪啊?” 朱大背头说:“我的意思,咱们不是有金条了吗?给亮甲台送的猪,咱们可以买呀,何必去招惹玉莲那假小子。” 李大眼珠也觉得朱大背头说得有道理,稍思下说:“也对,咱们有金条了,日后再抓谁家的猪,用钱买,本屯没有,上外屯去买,好,就这么着了,你回屯吧,早点回来呀,我和小兄弟都挺着个瘪肚子等着呢!” 朱大背头掖起小烟袋,背上洋炮,乐颠颠快步地走了。 柳如飞在小山梁时,听李大眼珠子说是蘑菇屯的人,立时消除了敌意,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田家,也就是田玉莲家就在蘑菇屯,这个蘑菇屯已牢牢的烙印在他的记忆中,现在听李大眼珠子和朱大背头说起田玉莲,多年前在田家的一幕幕情景又都浮现在眼前:初见田玉莲时,田玉莲假小子一般,非要拽他摔跤,弄得他心里直打怵,很快两人相处的如同兄妹,田玉连一口一个蔫淘哥喊着,给他砸了那么多好吃的核桃仁不说,还直门嚷着要当他的媳妇,对了,记得他打张二混时,田玉莲跳着脚给他助威,高喊打得好,现在想起来,那脆亮的声音犹在耳边……眼下也不知田玉莲出落成什么样了,他从奉天回来,穿梭于山里时,几次忍不住想来蘑菇屯,看看田玉莲和玉莲娘,也想去双河镇的桂家,探望桂叔、云香娘和桂云香,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是割舍不了的,但很快他就打消相见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不能连累不是亲人胜似亲的田家和桂家,更不想打破田家和桂家平静的生活,并为他牵挂,给田家和桂家带来祸灾。或许就是因为这个顾虑,李大眼珠子问起他的姓名,他都没报出柳如飞,担心日后李大眼珠子和朱大背头回屯后,说出他的柳姓,被田玉莲知道后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尽管他改名柳如飞,田玉莲并不知道,从这点完成可以看出,如今的柳如飞做起事来,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李大眼珠子见儿柳如飞沉思不语,以为柳如飞伤口疼痛,关切地劝柳如飞躺下歇息。 柳如飞笑了笑,与李大眼珠子唠起家常,其实他是想从侧面了解一下田玉莲目前的境况。 李大眼珠子是个爱说爱唠,嘴没有把门的人,问道:“你说那个玉莲啊?” 柳如飞说:“我刚才听你们俩儿总说玉莲玉莲的,这人是谁呀?” 李大眼珠子说:“谁?我们屯子有名的小辣椒,得理不让人,那才厉害呢!” 柳如飞问道:“是姑娘啊,还是谁家的媳妇啊?” 李大眼珠子说:“还没出阁呢,该说不说,这小玉莲长相那是没挑,就是那假小子脾气,一般男的根本降不住她。” 柳如飞逗笑说:“你不就行吗?你是大排队队长,又没成家呢,没找个媒婆去那个玉莲家提个亲?” 李大眼珠子正色地说:“小兄弟,你这话可唠拧了,我咋能娶她,那不是差辈儿了吗?我是玉莲的三舅。” 柳如飞一怔说:“噢,你……你和那个玉莲有亲戚啊?” 李大眼珠子说:“不是啥儿实在的亲戚,我也不知打哪儿论的,反正她管我叫三舅。” 柳如飞说:“不是亲三舅啊?” 李大眼珠子说:“嗯,不是亲的,你不知道,我们屯好多人都管我叫三舅,我记得我四五岁,就听到有人喊我三舅,可能是我爹的辈份大吧,我借了我爹的光了。” 柳如飞说:“听你这么一说,那个叫玉莲的姑娘是不大好找婆家啊!” 李大眼珠子说:“也不能这么说,一家女百家求,这玉莲厉害是厉害,讲理,孝顺,家里外头拿得起放得下,对了,还会打猎呢,跟她爹学的,她爹是我们这疙瘩有名的神炮,十里八屯那是有一号的,哎,我说小兄弟,唠到这儿了,我琢磨着,你这岁数、长相、能耐都不赖,我看跟小玉莲挺般配的,你要是能在我们蘑菇屯扎下来,到时候我给你们俩儿拉咯拉咯,你去她家当个倒插门女婿得了。” 柳如飞一愣,笑说:“我?我说眼珠子可呀,你是真能扯啊!” 李大眼珠子说:“小兄弟,我不都说了吗,不用叫我哥,你就喊我大眼珠子吧,我……我不是跟你逗着玩呢,你要是有这个心,我明个儿回屯就去找玉莲娘唠扯唠扯。” 柳如飞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就是个过路过的,等伤好差不多,过几天我就离开这里了。” 李大眼珠子心有惋惜地说:“能不能不走吗?你这人啊,我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你要是能留下,我……我把这大排队队长让给你,我跟着你干,别看我娶不上媳妇,我咋的也给你张罗个媳妇。” 柳如飞心里有几分感动,诚恳地说:“谢谢了,我……咋说呢,我不能总留在一个地方。” 李大眼珠子故作出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样子,说:“噢,你不用多说,我明白,你……你身上是不是背着官司啊?这你放心,我们这疙瘩那是八不管,你有天大的官司,也没有人能找到你。” 柳如飞不想、也没必要做过多的解释,只是笑了笑,给李大眼珠子的感觉是默认了。 李大眼珠子不无得意地说:“咋样儿,小兄弟,让我说着了吧?我懂,你看我到现在啥儿都没问你,没问你姓啥儿,也没问你叫啥儿吧?我要是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我咋在这山里混了?” 柳如飞夸赞地说:“看出来了,你是个明白人。” 李大眼珠子眼珠子放出光彩,自吹自擂地说:“明的不明白咱不敢说,脑袋还够用,要不我能当上队长?” 柳如飞又想到什么,说:“我看你在这山里交得也挺广啊!” 李大眼珠子说:“还行吧!” 柳如飞说:“跟亮甲台也有来往?” 李眼珠子说:“你也知道亮甲台?” 柳如飞说:“听说过,那是个大胡子窝。” 李大眼珠子刚才的神气荡然无存,换之是黯淡无光,长叹一声说: “唉!咱们还是不提那个亮甲台了,一提它,我……我这心里堵挺。” 柳如飞问:“咋回事儿呢?” 李大眼珠子说:“咋回事儿,熊人呗,这些年,我们让亮甲台那帮胡子给熊苦了。” 柳如飞说:“不就是管你们要头猪吗,送去不就行了。” 李大眼珠子恨恨地说:“一头?是一个月一头,过年还得外加两头,你算算,这么多年,得送多少头?我们蘑菇屯屁大个儿地方,几十户人家,挨家轮着送,轮到谁家了,要是没养猪,买也得送,送晚了都不行,这送猪的活儿,没人敢去,就落到我们大排队头上了,我和大背头在亮甲台上,没少挨胡子嘴巴子,没法子,这不,又到送猪的日子了,唉!一到这日子,我就犯愁啊!” 柳如飞说:“能不能想个办法,不送呢!” 李大眼珠子说:“办法,想啥儿办法?咱们是胳膊拧不过人家大腿啊,不送,胡子就找上门来,猪送了,有时候,他们要是打屯里路过,还得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差一点都不行呢,不是打就是骂……惹不起啊!” 柳如飞见李大眼珠子提起亮甲台,恨得直咬牙,说得嘴直冒沫子,笑着劝解说: “你不说了吗,有了金条,以后买猪送,就不用这么愁了。” 李大眼珠子脑子也挺灵活,说:“哎呀,你这一说,还提醒我了,回头我得告诉大背头,金条的事儿千万不能露出去,这要是让亮甲台的胡子知道,还不得来屯子抄家呀?” 天渐渐地黑下来,四周寂静的没有一点声息。 李大眼珠子找来两根松树明子,一根插在马架子外面,一根插在马架子里,点燃起来,顿时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