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眼珠子的眼珠子翻了翻说：“是欢喜岭，我没记差。” 　　 柳如飞为什么站在窗口寻望着，就是因为在九响枪屋里，李青山说话欲言又止，明摆着不想让他听到，回屋后，看到李青山率手下人马急匆匆离开台子，他想到蘑菇屯，想到了田玉莲，现在听李大眼珠子说李青山他们去了地方是欢喜岭，他一颗悬着心放下了。 　　 李大眼珠子从兜里掏出一把炒黄豆，一粒一粒扔在嘴里，嚼得“咔嘣、咔嘣”直响说： 　　 “贾三这小子挺够意思，又给我炒了一锅黄豆，够我吃一阵子了。” 　　 柳如飞说：“你这是有了黄豆吃，啥儿也不用寻思了呗！” 　　 李大眼珠子说：“知足者长乐，有你呢，我寻思啥儿呀？反正我早都说了，这辈子我就跟着你了，有你吃的，我就饿不着。” 　　 柳如飞说：“看来蘑菇屯你是不想回去了。” 　　 李大眼珠子说：“咋不想啊，可回不回去，我不得听你的吗！” 　　 柳如飞说：“我要是不回去，就留在这儿亮甲台了，你咋整啊？” 　　 “那……那能咋整，我也留下呗！”李大眼珠子吞吞吐吐说过这句话，又觉得不妥，问道：“如飞，你不会真的想留下当胡子吧？” 　　 柳如飞没出声。 　　 李大眼珠迟疑半晌儿，自言自语地说：“要看咱们现在吃吃喝喝，比绺子里的那些崽子强多了，也行，反正人活着都是为了一张嘴，不过，咱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当了胡子，细寻思起来，是不是有点……我也说不明白了，我……我是咋的都行啊，听你的。” 　　 柳如飞问：“咱们上亮甲台干啥儿来了？” 　　 李大眼珠子说：“报仇呗，这还用问吗？” 　　 柳如飞说：“我寻思你天天没事儿找贾三混口小酒喝，迷迷糊糊的，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李大眼珠子说：“瞧你说的，我还看你跟九响枪一天整得热热乎乎，怕你忘了呢！哎，我说如飞，你到底咋想的，这报仇的事儿得拖到啥儿时候啊？依着我，还是那句话，快刀斩乱麻，赶早不赶晚，趁李青山带他的人下台子，咱们夜里一枪嘣了他九响枪，脚底抹油一溜……” 　　 柳如飞说：“溜，往哪儿溜？回蘑菇屯？李青山和白玉全回头追到蘑菇屯，一屯子的人谁都别想活了。” 　　 李大眼珠子的眼珠子定住不动了，片刻说：“可不是咋的，你说这脑袋……还是照你的道来吧，慢慢找机会吧！” 　　 柳如飞说：“想要九响枪的命不难，我一付药就能让他睡过去，再也醒不过，也一付药让他疼得天天叫唤，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成，但我不想这么做，我说了，报仇也得报在明面上，我要把九响枪带到我家老坟上，让我的玛父、阿玛、额娘看着九响枪是咋死的。” 　　 李大眼珠子说：“是，是，这话你跟我说多少回了，可这……这得等着啥儿 　　 时候啊！再说了，还有那李青山和那个斜巴愣，不也都是你的仇人，对了，也是玉莲的仇人，这两个杂种咱们也不能放过呀！” 　　 柳如飞说：“那当然了，这也是我答应过玉莲的。” 　　 李大眼珠子说：“那……那你寻思过没，枪子儿不长眼，哪天砸明火，李青山和斜巴愣让人给打死了，咱这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两犊子真让枪子儿给嘣了，还省得咱们费劲了。” 　　 柳如飞沉默不语了，看来李大眼珠子的话还真说到他心里去了。 　　 傍晚，太阳落下，天也快黑了，这工夫是绺子开饭的时间，崽子们分开在几个房间里吃饭，整个亮甲台似乎都静下来。 　　 柳如飞来到九响枪屋里，现在他无需小金豆通报，推门就可以进去，这在绺子里几乎无人可以这样。 　　 炕桌上摆着四个盘子，肉炒酸菜、炒豆腐、葱沾酱，还有一盘切开的咸鸭蛋，高粮米干饭。 　　 九响枪手里捏着个小酒盅，过去，他喝酒都是用小碗，受伤后，不喝了，最近柳如飞说他可以每顿喝一小盅酒，舒筋活血，他这才又端起酒盅，见柳如飞来了，顺嘴说： 　　 “吃没？整一口？” 　　 柳如飞说：“我刚撂下筷，您老慢慢喝着吧，我酒不行。” 　　 九响枪抿了口酒说：“按说你这个年龄应该有点酒量，我像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每天三顿酒，一顿半斤八两的，啥事儿都不耽误。” 　　 柳如飞说：“那是您老有这儿口头福啊！” 　　 九响枪说：“唉！啥口头福啊，还不是穷吃穷吃，逮住好吃的，往死了造，没吃的就饿肚子。” 　　 柳如飞说：“这么说，您老年轻时也受过苦？” 　　 九响枪轻叹一声说：“不苦谁愿意跳上马背干这个行当啊？ 　　 柳如飞在炕边坐下，看见到高粮米饭，说：“大当家的，咋吃这个呢？你胃不好，还是多吃点小米粥、小米捞饭吧！” 　　 九响枪说：“灶房说小米吃没了，行啊，高粮米干饭也不错。” 　　 柳如飞说：“小米子咱们这疙瘩不缺啊，等过两天，我下台子整几袋子回来。” 　　 九响枪说：“先不用了，大炮头已经下台子弄粮去了，我估摸这次得弄几挂车回来，小米子少不了。” 　　 柳如飞装着漫不经心地问道：“大炮头划拉粮食去了，上哪儿呀？” 　　 九响枪说：“欢喜岭。” 　　 柳如飞信口说：“欢喜岭啊？我去过那个地方，能有那么多粮食吗？” 　　 九响枪说：“说是省城粮行来收粮的，已收不少了，还在收呢！” 　　 柳如飞想了想说：“粮行收粮，那得收老鼻子，哎，大当家的，那欢喜岭都是林地和山坡地，没有成片的大田啊，庄稼院种的那点粮食自个儿家都将供嘴，上哪儿能有那么多余的粮食往外卖呢？” 　　 九响枪一听，怔愣住了，放下筷，思忖着，片刻说： 　　 “哎呀，如飞，照你这么说，这事儿……” 　　 柳如飞说：“大当家的，欢喜岭您老没去过吗？” 　　 九响枪说：“我知道有这么个欢喜岭，还真没去过。” 　　 柳如飞说：“那地方没像样的屯子，连个像样的大粮户都少有。” 　　 九响枪一拍自己的脑袋，想到什么，惊愕地说：“不对呀，这会不会是个套儿啊，小金豆，小金豆……” 　　 小金豆在外间正吃饭呢，端着碗走进来。 　　 九响枪急切地说：“你去把老姚喊来，快去！” 　　 小金豆撂下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