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柳东山和永清也要回柳家窝棚了,离开大车店时,二毛拉住永清欲言又止。 “你们小哥俩儿是不是有话要说啊?那就唠会儿吧,我去前面等着。”柳东山赶着马车先走了。 二毛吞吞吐吐地说:“蔫淘,你……你还记得那个斜巴愣胡子吗?” 永清恨恨地说:“当然记得,我忘谁也忘不了他呀,咋的,他……他又来大车店了?” 二毛点点头。 永清急切地问道:“啥儿时候?” 二毛说:“两年前吧,这回我弄明白了,他是九响枪绺子的,在这儿大车店九响枪和一个叫过江龙的绺子干起来了,还死了人,后来又和好了。” 永清不无遗憾地喃语道:“唉!可惜我没赶上,要是我和师傅在场,那个斜巴愣的死期也就到了。” 二毛说:“我就怕你抻不住劲儿,寻思好几天,都没敢跟你说,这斜巴愣他们可是个大绺子,你要碰见,还得躲着点吧,我知道你现在跟你师傅学到不少本领,身手好,会使枪了,可是斜巴愣他们人太多啊!” 永清说:“二毛哥,我知道了,师傅在前面等着我呢,我走了。” 二毛摆摆手,目送永清远去。 永清和师傅在柳家窝棚的日子又归于平静,按说心情也该放松了,可永清发现,自打从两面坡大车店回来后,柳东山的话明显渐少,有时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神情也不开朗,心事重重,这在以前绝对没有过的。永清好生纳闷,揣测不出师傅为什么会这样儿,为逗师傅开心,没话找话,还耍活宝给师傅看,却不料师傅说他没正形,催促他去练功。对于练功,永清从不懈怠,就是在大车店的日子,夜里他都要出去打几趟拳,这点师傅是知道的,也曾多次夸他,还说其身上的本事儿,永清都学到家了,可以出徒了。 这天,柳东山把永清喊到后院,在一棵树下,让永清仔细地看着他使出的一套拳法,这套拳永清从没看过,只见师傅先双拳并举,稍做调气运功,紧接着凌厉出拳,一拳快似一拳,带着风声,几招过后,突然拳头舒展变掌,永清知道拳若变掌、掌力如刀,他以为师傅会挥刀砍下,刚想叫好,不料,师傅却双掌并推,猛地向眼前的那棵树推去,掌拍在树干上,就听“咔嚓”一声,那棵碗口粗的树干,拦腰折断,树头倒地又是“啪”的一响。永清惊呆住了,欲要喊出的好字,这好字却塞在嗓子眼里。 柳东山收式,面不改色,气不喘。 永清看看断树,又看看师傅,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真的。 柳东山问:“看清了吗?” 永清还在怔愣着,摇头说:“没……没看清。” 柳东山说:“你说这一掌要是打在人身上,会咋样儿?” 永清说:“这么粗的树都断了,人还能有好,必死无疑。” 柳东山说:“是啊,这套掌法确实太凶狠了。” 永清说:“师傅,这叫啥儿掌法?” 柳东山说:“这是我从铁砂掌的掌法,揉化到形意拳里,自悟出来,还没想出它叫啥儿好呢!” 永清说:“这一掌就能夺命,师傅,就叫它夺命掌吧,行吗?” 柳东山没有称赞,也没否定,说:“叫啥儿名再说吧,你……你知道我为啥儿迟迟没把这套掌法传给你吗?” 永清说:“不会是因为这掌法太凶狠了吧?” 柳东山说:“还真让你说对了,我也是左寻思右寻思,到不是师傅想留一手,只是我担心这掌法过于凶狠,怕你日后使用不得当,伤到无辜,现在你大了,我估摸着好多事儿,你应该能拿得准了,还有,习武的人,总得有点看家的本领吧,万一用得着呢!” 永清不是个没主见的人,但在师傅面前,他就是个孩子,总是百依百顺,因为这么多年,都说师徒如父子,可在他看来,柳东山已胜过他的玛父和阿玛。 柳东山问道:“想学吗?” 永清说:“我听师傅的。” 柳东山说:“还是学吧,不过,你得记住,这掌法轻易不能用,尤其是对那些不会武功的人,要是真碰到会武功的人,这掌法最好也不要轻易使出来,除非危及到你的性命了,你才可使用,听到没?” 永清说:“师傅,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这夺命掌应该成为保命掌,是吧?” 柳东山说:“就算是吧,来,我再给演示一遍,记住,这套掌法我已揉到形意拳里了,你用心揣摩它,三两天就能学会。” 永清真如师傅所言,只有两天工夫,就把这套他所说夺命掌运用自如了,过后,他以为师傅是因为传不传授这套掌法心里纠结,导致心情沉重,然而,他想错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学会了夺命掌之日,竟成了他离开师傅之时。 这天晚上,柳东山亲自掌勺,做了好几个硬菜,还破例是给永清拿来一个酒盅,平日里,永清滴酒不沾,年节时,师傅让他喝,他也喝不上几口,他认为自己在师傅面前永远是个孩子,即为孩子,就不应该在老人面前喝酒,他记得八岁前在家时,玛父立下的规矩,那自然也就是那家大院的规矩。 永清把酒盅推到一边,不肯喝。 柳东山把酒盅拿过去,亲自倒酒,又亲自把酒盅放在永清面前。 永清疑惑地看着师傅说:“师傅,你喝吧,我别喝了。” 柳东山慈爱地说:“喝一口吧,就当陪我喝了。” 永清更加疑惑了,问:“师傅,这不年不节的,整这么多菜干啥儿?” 柳东山没有直接回应,端起酒盅说:“来,咱爷俩儿碰一下。” 永清忙端起酒盅,与师傅酒盅碰过,见师傅一饮尽,他只呷了一小口,放下酒盅,心头莫明其妙地颤悠几下。 柳东山又欲倒酒。 永清忙拿起酒壶,给师傅斟满,又夹块肉放在师傅的碟子里说: “师傅,别光喝酒,吃口菜。” 柳东山看着永清,似乎有些走神,问:“你……你多大了?” 永清一怔说:“我?师傅,你忘了,我刚满十八,前些天过生日,你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说我过了十八就是大人了。” 柳东山说:“对,对,你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我……我是说你们那家大院还在的话,你这个岁数,都该娶媳妇了。” 永清说:“师傅,我二毛哥娶媳妇时,你就说过这话,我不都说了吗,我不娶媳妇,我要一辈子陪着你。” 柳东山不说话,又喝尽一盅酒,似乎在用酒掩饰着什么。 永清看出师傅心中有话,欲言又止,轻声地问道: “师傅,你……你是不是想跟我说啥儿?” 柳东山一怔,片刻,说:“蔫淘啊,不,你也不叫蔫淘,叫永清,不管叫啥儿吧,我……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不小了,十八了,是大人了,该离开了。” 永清不在意地说:“离开?师傅,咱们要去哪儿?” 柳东山说:“不,不是咱们要去哪儿,我是说你该离开了。” 永清不解地说:“我?我离开?师傅,你……你这话我咋没听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