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玉莲娘把平时舍不吃的,还有特地给柳东山留的好嚼谷,都做了,摆满了整个炕桌。柳东山给田家带来一袋子洋白面,这在屯里可是稀罕的东西,他从城里买回,特地存在家里,就是准备带给田家的。玉莲娘想用白面包饺子,被柳东山阻止,让留着年节吃。 柳东山与田海龙隔桌而坐,喝着酒,田海龙小烟袋不离嘴,喝酒间隙,也忘不了抽两口,抽多了爱咳嗽。 玉莲娘劝丈夫说:“你少抽点吧,这烟酒,你一样儿都不舍,你看咱大哥,酒不多喝,烟从来不动。” 柳东山说:“这烟我年轻时也鼓捣过,没上瘾,海龙抽大半辈子了,戒不了就别戒了,这么大岁数啦。” 玉莲娘说:“大哥,也不是不让他抽,可是他一抽就咳嗽,我劝他少抽点,他也不听啊!” 柳东山问田海龙说:“我上次来给你带的治咳嗽的草药,你吃了吗?” 玉莲娘说:“吃啥儿吃,我给他熬好了,放在他跟前,他都不喝,说抽烟能压咳嗽,唉!他这个犟劲儿,也就大哥你能说了他。” 田海龙放下烟袋,端起酒盅说:“你这老娘们儿,碎嘴子似的,咱老哥哥年八月来这么一趟,你能不能别瞎叨咕?来,老哥哥,咱们再走一个。” 柳东山与田海龙稍碰下酒盅,同饮而尽。 玉莲娘起身给柳东山和丈夫卙酒,笑说:“咱们从关里老家过来,这么多年就大哥这么一个亲近人,我不跟大哥念叨跟谁念叨,谁能管得住你?” 田海龙呵呵地笑了,说:“老哥哥,要说亲,谁能有咱俩儿亲?咱俩儿那可是一个头磕在地上……” 永清和田玉莲并排坐着,吃着小米干饭,这小米在屯里算得上是细粮,除了年节,待客才能吃上。 田玉莲吃饭时,没有狼吞虎咽,多少像个小姑娘,不过,胳膊肘也不闲着,时不时碰撞永清一下。 玉莲娘夹块煎鸡蛋,放在永清的碗里。 永清说:“谢谢婶儿。” 玉莲娘说:“看这孩子多会说话。” 田玉莲说:“娘,我也要。” 玉莲娘说:“盘子里有,自个儿夹。” 永清想到玉莲已经喊他哥哥,那就得有哥哥的样儿,他把碗里那块鸡蛋夹到玉莲碗里。 田玉莲毫不客气的吃了一口,亮晶晶的小眼睛转动几下,调皮地把吃了一口的鸡蛋又送回永清碗里。 永清一怔,最后还是吃了。 玉莲娘用筷子轻轻的打了女儿一下说:“你这丫崽子,又欺负你哥。” 田玉莲说:“我咋其负他了?” 玉莲娘说:“你说你咋欺负他了?你那昝儿没把你哥按倒了,还骑在人家身上啦!” 田玉莲笑嘻嘻地说:“那是他摔不过我,怨我呀?” 玉莲娘点指着女儿,笑着对柳东山说:“他大爷儿,你看看这丫头,让你兄弟惯成啥样儿了,在这蘑菇屯是出了名的假小子了,跟那些男孩子一样疯啊、打的,这么下去,长大了谁敢娶她?” 柳东山哈哈大笑说:“没有人娶不要紧,到时候招个上门女婿。” 玉莲娘说:“哼,就怕真招来个上门女婿,也得让她给打跑了。” 田海龙说:“看你说,要是一打就跑,那上门女婿要不要也没啥儿用。” 玉莲娘对丈夫说:“你就惯着吧!” 永清没在意听大人们说话,吃完,放下碗,下炕欲要出去。 田玉莲问:“你干啥儿去?” 永清就怕再被玉莲缠住,没有回应,忙开门出去。 田玉莲不吃了,放下碗,连鞋子都没顾得提上,追赶出去。 柳东山和田海龙继续喝着,每次见面,两人都是这样儿,其实不是恋酒,而是有说不完的话。 玉莲娘看有的菜凉了,又端到外间锅里热热。 田海龙说:“老哥哥,我看蔫淘这孩子不错,长大了能养你老。” 柳东山说:“兄弟啊,我真没想那么远,当初救下他,也就是行个善,没想到这小子跑了,又碰上,咋整儿?就冲这儿缘分,咱也不能错待了他呀!” 田海龙说:“这说到缘分,老哥哥,你还真得找这么个贴心的人,要不然你那一身的本事,不传下来,那可真的白瞎了。” 柳东山说:“是啊,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事儿,可这孩子来历还是不太清楚,我……我怕他大了,走偏了路,败了名声,这种后悔药那是吃不得啊!” 田海龙说:“这到是,不过,我看这孩子差不了。” 柳东山说:“慢慢品品再说吧,这不,我把他带来,一是让你看看,二来我正在教他医道,还行,刚开始不大认学,这阵学的挺上心了……哎,对了,这说到蔫淘,我还想问你呢,你们屯里是不是有个捣弄马的。” 田海龙说:“有啊,朱老三,马贩子,打他爹那辈儿起,就在山里山外捣弄马,咋的,老哥哥还想置办一匹?” 柳东山说:“是啊,我想给蔫淘整一匹,他现在开始跟我钻林子了,我们俩儿一匹马,也不能走的太远,再说了,他越来越大了,也该自个儿有匹马了。” 田海龙说:“你来得还真巧了,前些天,朱老三新捣弄回两匹,张罗着找买主呢,咱们明个儿去看看,选一匹,合适就留下。” 玉莲娘端着热菜进来,说:“大哥,你们俩儿别光顾着唠嗑,多吃点菜……” 柳东山和永清在田家一住就是六七天,与往次来一样,一说回走,田海龙一家又劝又拦不让走,柳东山自然也是,到了田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儿,想住多久住多久。 永清开始是真不愿意住在田家,原因就是田玉莲,他也说不上惧怕田玉莲,反正田玉莲一凑过来,他就打怵,想甩又甩不掉,早晨他还没起来,田玉莲就堵在住屋门口,整天就像贴在他身上了,他想跟柳东山说早点离开,又说不出来口,好在过了两天,他似乎找到与田玉莲相处的窍门,那就是首先不要把田玉莲当小姑娘看待,她说她是假小子,就把她当成假小子,还有,她说玩什么就玩什么,顺从她就好了,但田玉莲要拉他去屯里,找小伙伴儿疯玩,他是不肯去的,后来,他想到唢呐,吹唢呐给田玉莲听,刚开始田玉莲说他吹得不好听,慢慢似乎听惯了,听上瘾了,每天,都求永清给她吹上几段,也就是在听唢呐时,她变得安静了,坐在永清身边,两只胖胖的小手,托着下颏,仿佛能听懂曲子,听得如痴如醉。这样一来,两人熟了,他也就不那么地讨厌玉莲了,有时,看田玉莲跟在他屁股后,跑跑颠颠的,他就想自己要是真有一个田玉莲这样的弟弟,也挺好的。 柳东山和田海龙从朱老三手里买来一匹,牵回来,把永清叫过来,说这马是给永清买的,永清好个惊喜,事先,田玉莲曾告诉他说,柳东山要给他买马的事儿,永清不相信,田玉莲说听娘说的,还发誓说若骗永清,她是小狗,永清此时再看田玉莲认真的样子,特像桂云香,但他还是半信半疑,没想到,现在马真的牵到他的面前。 田海龙拍着马脖子,赞赏地说:“蔫淘,你过来,你看看这马的皮毛,多光亮,抹了油似的,你再看这马腿,象四根柱子,那四个蹄刨地,一刨一个坑,嘿,真是匹好马呀!” 永清第一眼看到这匹枣红马,就从心里喜欢上它,巴不得立码跳到这马背上跑一圈。 柳东山看出永清的心思,笑说:“你别急,等配好鞍子,你再骑,去,接过缰绳,先溜溜它。” 永清愣愣地看着,似乎还不相信这马是给他买的。 田海龙把缰绳递给永清,说:“瞅啥儿呀,这是你大爷儿给你买的。” 永清傻傻地笑着,不知说什么好了,当然,谢字是不需要说的。 玉莲娘说:“朱老三那是个脑袋钻进钱眼里的人,这匹马,他少要不了。” 田海龙说:“那是,老哥哥这两年积攒的钱,怕是都换了这匹马啦。” 永清听了,心中隐有不安和说不出来的痛,如果知道会花这么多钱,他应该阻止柳东山,不要给他买这匹马的。当然,他也知道劝阻未必能起到作用。 柳东山说:“钱不就是用来花的,留着它干啥儿,蔫淘,把马牵到后院,饮口水,再溜溜它。” 永清牵着新买的马,去了后院。 田玉莲跟在后面,说:“蔫淘哥,我想骑马。” 永清说:“你会骑吗?再说了,没有鞍子,也骑不了啊!” 田玉莲问道:“那你会骑吗?” 永清不无自豪地说:“我当然会骑了,我跟我大爷儿钻过林子,不会骑马,能钻林子吗?” 田玉莲说:“我爹说了,等过两年,也带我钻林子。” 永清又想田玉莲小姑娘的身份,瞧不起地说:“就你……连马都没骑过,也想钻林子?” 田玉莲脖一挺,说:“咋的,不行啊?” 永清怕惹怒了田玉莲,忙说:“行,行……哎,我咋没看到你家有马呢?” 玉莲说:“我爹也稀罕马,可俺家没钱,买不起呀!” 永清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沉甸甸了,同是以打猎为生,于海龙手里没钱,柳东山又会有多少钱呢?如此付出,他又该如何回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