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响枪的马停下，端坐着，身为大当家，自然要摆出架子。 　　 李青山和斜巴愣提马上前。 　　 马老六的声音传来：“你是谁？” 　　 李青山说：“我是我。” 　　 马老六的声音：“压着腕子。” 　　 李青山说：“闭着火。” 　　 马老六的声音：“哪条线上的？” 　　 黑话：干什么的。 　　 李青山说：“炮为梗，弹了花，一无姓，二无家，走着吃，打着花，江湖路上是一家，托福泰和。” 　　 这是山里绺子见面必须说的套话，相熟不相熟都得按这规矩来，九响枪不能挑这个理儿。可接下来，就让九响枪和李青山等人不痛快了。 　　 马老六的声音：“干啥儿来了？” 　　 李青山不耐烦地说：“拜庙来了。” 　　 斜巴愣小声骂道：“妈拉巴子的，装啥儿犊子，惹急了，老子端了他这个王八窝。” 　　 马老六的声音：“给哪位菩萨烧香？” 　　 黑话：找谁。 　　 李青山回过头，看了看九响枪。 　　 九响枪作为大当家，这种场合不能乱发火，摆了下手，示意李青山继续搭话。 　　 李青山不得不答道：“天上无云地下霜，兄弟要拜各大王。” 　　 马老六躲在炮台里，只说话，不露脸，这是故意给九响枪及手下人难堪，沉 　　 吟半晌，又问道： 　　 “报报迎头吧！” 　　 黑话：绺子的报号。 　　 李青山气得脸皮黑得像火烧过的炭，牙咬得格格直响，但又不能不答话，说： 　　 “金盆扣银盆，圣母留下要钱人，要钱也有在马上，马下也有要钱人，彩仙桥，面前存，九响枪今天来叩门！” 　　 又过了一会儿，马老六慢腾腾从炮台下来，率领几个崽子，端着枪，打开山门，撤掉路上拦马，走到近前。 　　 李青山和斜巴愣没好眼色地看着马老六。 　　 马老六也没个笑脸，问道：“带喷子了吗？” 　　 黑话：带枪了吗！ 　　 李青山和斜巴愣心里压着老大的火气，没吱声。 　　 马老六又问：“几张嘴啊？” 　　 黑话：几棵枪。 　　 斜巴愣粗声粗气地说：“你没长眼睛啊，不会自个儿数儿啊？” 　　 马老六故意学斜巴愣，眼珠子斜愣几下，说：“哎，哎，你说谁没长眼睛啊？我不是怕我这眼睛斜愣，查不准吗？咋的，这来到家门口了，让你报个数儿，这么难吗？” 　　 斜巴愣再傻，也看出、听出马老六是在戏弄他，骂道： 　　 “你他妈的学谁呢？老子眼睛就像你那么斜愣啊？” 　　 马老六回过头，对身后的崽子挤眉弄眼地说：“弟兄们，你们看我这眼睛斜愣吗？” 　　 崽子们哈哈大笑。 　　 斜巴愣气得那只独眼都斜到天边了，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马老六不再理会斜巴愣了，说：“山门前面一条路，要想进庙得吃素！” 　　 黑话：把枪交出来。 　　 李青山悻悻说：“你想下我们的枪，咋寻思的呢？我们是来坐席的，不是来拜山头的，不让进，老子这就挑回头线。” 　　 马老六回顶一句，说：“吃席用嘴，也不用家伙儿呀！” 　　 九响枪提马上前，冷着脸说：“过江龙就是这么待客的吗？请你们大当家的来过话。” 　　 马老六按理说不该这么待承前来贺寿的宾客，只是他心里还记恨着几年前两面坡大车店那档子事儿，但见到九响枪了，他不能过于放肆了，拱手说： 　　 “大当家的海涵，进庙吃素，这是山林里的规矩，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赶明个儿，我们到亮甲台，是不是也可以带着家伙儿呀？” 　　 李青山瞪眼说：“妈拉巴子的，你个小崽子，跟谁这么说话呢？有没有老少？分不分大小？想碰响弄出动静吱一声，老子的喷子已有几天没张嘴了。“ 　　 马老六回骂说：“你他妈的少跟我吹胡子瞪眼，你是炮头，老子也是前打后别包打一面，你说你的喷子几天没张嘴了，老子腰里的梁子也不是吃素的。咋的，想试巴试巴，有种，咱们马上还是马下，单挑，你说了算。” 　　 黑话：梁子是匣子枪。 　　 李青山抽出匣子枪，马老六也匣子枪在手。双方的崽子都把各自的枪推上子弹。 　　 九响枪不愧是大当家的，不动声色，谁都知道他的枪若出手，不见肉是不会收回的，那事儿就闹大了。 　　 这时，一阵马蹄声，过江龙带两个崽子骑着马，从三清观里面跑出来。 　　 马老六和崽子把路让开，站立两旁。 　　 过江龙来到九响枪面前，满脸笑容，拱手说：“哎哟，老兄弟来了，失迎，失迎。” 　　 九响枪双手抱拳，举过肩头说：“走江洋，越绿林，一脚蹬在大局门，山规局事我不懂，五清六律记不清，马高镫短骑不上，散拉慢拽有原因，老哥奔山我奔屯，绿林本是一家人，今日局门外受阻，方知世外有高人，托福泰和！” 　　 过江龙一听，这是九响枪心生不满，讥讽他的手下人不懂礼节和规矩，想到九响枪是来拜寿的，他也双手抱拳，举过肩头说： 　　 “大水冲浅滩，柳树毛子少半边，老兄弟和各位兄弟多担戴了。” 　　 黑话：这是说手下人年少无知。 　　 九响枪脸色并不见舒缓，李青山等人也是横眉怒目。 　　 过江龙不想在自己的寿日上，闹出不快，冲马老六喝斥说： 　　 “咋这么不懂事儿呢？九响枪是我多年的朋友，大老远来到咱们家门口，咱不能清水泼街，黄土垫道，远接近送还是应该的吧？” 　　 马老六说：“回大当家的话，这进庙吃素，这山里打着吃的，没有不知道的吧？咋的，真把自个儿当世外高人啦？” 　　 过江龙沉吟片刻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你得看是谁呀，算了吧，今个儿图个喜庆，规矩就免了。” 　　 九响枪也听出过江龙话里软带硬，但总归是给他台阶了，再不下马，就说不过去了，忙说： 　　 “牛郎织女靠天河，新娶的媳妇靠公婆，也怪我们赶路走得急，话说得不清，不怪这位兄弟，大当家的这么给我面子，倒叫我脸上挂不住了。” 　　 过江龙下马，笑着说：“言重了，言重了。” 　　 九响枪也下马，笑说：“老哥哥六十大寿，可喜可贺，一会儿到了里面，我得给老哥哥磕一个。” 　　 过江龙说：“这可使不得，等四个碟子八个碗摆上了，老兄弟你敬我一盅酒，我就感激不尽了，请，里面请！” 　　 九响枪说：“老哥哥头里走，你请，你请！” 　　 过江龙的寿诞办得规模挺大，也挺讲究，在三清观的大殿里，摆了二十多张桌，怕人多坐不了，又是殿外摆了数桌，每个桌都是四碟八碗，也就是四个凉菜，四个炒菜，四个大件，凉菜、热菜不提了，就说四个大件：整只烧鸡，整条鲤鱼、猪肘子、四喜丸子。成坛子高粮烧。 　　 大殿的里间，是过江龙的内室，摆放了三张桌，能坐到这桌上的，都是来贺寿的各绺子的大当家，还有与过江龙交情不浅的附近屯落有身份的人。 　　 过江龙陪着九响枪进入内室，几个绺子的大当家都先到了，九响枪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相互都知道报号，这种场合见面，都收起棱角，拱手问好，九响枪原本的不安，有几分松懈，想必过并龙心里再恨他，也至于或者说不敢当着这么多人上演一出鸿门宴吧！ 　　 开席前，马老六进来，对过江龙拱手说：“大当家的，绺子里的弟兄们都在殿外候着呢，要给你老人家敬酒拜寿，请你老人家款步出去见见弟兄们吧！” 　　 过江龙虚情假意地说：“算了，算了，都是自家人，整那么多虚礼干啥儿， 　　 看看菜上齐没，上齐就开席吧！” 　　 马老六说：“大当家的，弟兄们都眼巴巴地等着你老呢，你老要是不出去，那可就冷了弟兄们的心啊！” 　　 过江龙看了看周围众当家的，似乎难为情地说：“这帮孩子，不就是过个生日吗，用得着……” 　　 有人奉承说：“大当家的，你老的德性在那儿呢，崽子们一片孝心，你就应下吧！” 　　 也有人开玩笑说：“过江龙大哥，我手下的崽子要这么孝顺，我一个高儿就能蹦出去。” 　　 过江龙呵呵地笑了，说：“那……那就出去一趟吧，走，走，大伙儿都出去，跟着沾点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