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里看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正是生孩子、带孩子的最佳年龄。这样年纪的女人，应该已经带过一两个孩子了，有一定带孩子经验，又不墨守成规了。 　　 “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还上战场，成何体统！这世道怎么了？谁给了女人这样的权力？乱弹琴！我就不信，你宋云辉可以打败李默定，你就来打打河间试试。不让你碰碰壁，吃些苦头，你还不知道这战场是属于男人的，女人不应该掺和进来。河间府不是肃宁，高莴更不是李默定！” 　　 他仿佛不是带兵作战的将军，突然变成了学而论道的老夫子。河间府风雨飘摇，大战前夕。作为最高指挥官还有心思关心一个女人应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怎么干。岂不是杞人忧天，咄咄怪事！ 　　 感慨、叹息、气愤……五味俱全。高莴也未免太替古人担忧了！ 　　 确实，宋云辉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已婚的年轻女人。可是，宋云辉用得着你高莴替她考虑现在、未来？岂不好笑？ 　　 女人能不能上战场，也用不着你高莴下定论。严格说来，你高莴还没有这个资格下定论。远的不说，仅现在，等“河间战役”结束，你高莴还有什么高见，再说不迟。 　　 “老爷，三小姐回来了！” 　　 一名年轻漂亮的丫鬟站在高莴背后，脆生生禀报道。 　　 “三小姐”高碧娥是高莴的掌上明珠，现年不到二十岁。是高莴近四十才有的唯一的女儿。自幼聪明伶俐，乖巧可人，很是讨高莴欢心。 　　 最近，高碧娥经常外出，有时一两天，有时三五天不回家。干什么去了，高莴没有时间管，只能听之任之。 　　 高莴从悠悠神往、愤世嫉俗中被禀报吓了一跳，十分不满地严厉地瞪丫鬟一眼，仍然躺着没有动。 　　 “爸爸！” 　　 伴着一个甜腻、好听又清脆的叫声，一位个头高挑，长相漂亮的年轻姑娘一阵风般跑过来，肆无忌惮地扑到高莴怀里。 　　 “野哪去了？怎么还想起回来看看老爸？” 　　 高莴原本想装作生气，可经不住女儿娇滴滴在怀里摩挲，说话的语气明显已经降调了。 　　 高碧娥在老爸面前娇纵惯了，才不怕向来严厉的老爸。 　　 “爸，杨志不是个东西，老是欺负女儿。” 　　 “怎么，吵嘴了？” 　　 杨志是高碧娥的男朋友。也是庞炳勋的外侄。比高碧娥年龄大六七岁，是南京大学毕业生，留在南京一家银行工作的富家公子。与高碧娥处朋友已经有三年了，早就被高莴夫妻视为了乘龙快婿。 　　 杨志在河间府的时间不少，也经常回保定，或去南京。高碧娥就经常跑保定、南京。高莴夫妻也已习惯，不加干预。只是，杨志是否真如所说“在南京一家银行工作”，高莴夫妻并不清楚，也不愿做进一步了解。反正双方家里都有钱，小夫妻即便什么都不干，未来生活也仍然不存在任何问题，用不着担心。 　　 “没有。他老是说女儿笨。教女儿什么东西，女儿半天都学不会。爸爸，女儿笨吗？” 　　 “他教了你一些什么？” 　　 高莴来兴趣了，却仍然装作满不在乎，仿佛只是随便问问。躺着没动。 　　 “譬如，骑马打枪呀，使用电报呀，操控定时炸弹……” 　　 高碧娥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快打住，抿着嘴瞪着眼小心翼翼看着老爸。 　　 “哦，他教你骑马打枪呀？好呀！你是将门虎女，学一点防身本事，好呀！没什么错。还有什么使用电报？学那玩意儿干么？你又用不着当报务员！学就学呗！艺不压身，多学一点本事，总比不学好。只是，你说操控什么弹，老爸没有听清楚。是什么弹呀？” 　　 “哦……” 　　 高碧娥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娇笑着改口： 　　 “是操控定向爆破技术。” 　　 “什么是定向爆破技术？老爸没听说过。是干么的？” 　　 “就是……就是，譬如一幢楼，或者一座桥，爆炸的时候，你想要它向左倒，它就乖乖向左倒；你想要它往右倒，它就乖乖往右倒。就这么一种技术。杨志说，掌握了这种技术的人，在咱们中国，少之又少。说不定……” 　　 “什么？” 　　 高莴蹙眉坐起身，双眼鹰隼般紧紧盯住女儿，沉声问： 　　 “他还教过你什么？全部告诉老爸！” 　　 “没……没什么了。” 　　 高碧娥自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严厉地对待自己。她有一点后怕起来。 　　 “不可能！快！全部如实告诉老爸！” 　　 高碧娥被老爸严肃、紧张的神情吓住了。 　　 “嗯。杨志还教我暗杀，教我怎样安装窃听器，怎样窃听、跟踪、伪装现场，反窃听、反跟踪等等。反正很多，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说到这里，高碧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精美的手枪。 　　 “他还给了我这个。” 　　 “勃朗宁！” 　　 高莴惊得跳了起来，又重重跺了一脚。 　　 他最不愿，也最怕的事终于无法回避了。 　　 毋庸置疑，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正在被“未婚女婿”杨志培养成为一名军统特工。勃朗宁手枪，价格昂贵，通常都只有军统女特工才使用得起。杨志交给女儿勃朗宁，显然，就是要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为一名军统女特工。 　　 高莴对军统特务的所作所为有相当了解。过去，他对军统特务敬而远之，绝不搭边，也绝不得罪。是睁只眼闭只眼，井水不犯河水。 　　 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如此单纯、乖巧的宝贝女儿居然也有可能成为一名军统特工！ 　　 残酷的现实搞得高莴瞠目结舌，晕头转向。脑袋完全懵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一时，他忘记了应该跟女儿说什么。高莴愣愣地傻傻地看着女儿，禁不住老泪纵横。 　　 “爸！爸爸！” 　　 高碧娥被老爸的突然变化吓坏了，赶快扶老爸坐下。趴在老爸怀里泣不成声。 　　 单纯的少女高碧娥根本就不知道问题到底有多么严重，只顾着担心父亲的安危了。 　　 “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高莴从惊愕中回过神，稍稍整理一下情绪，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问道： 　　 “他没有要你填什么表、加入什么组织吧？” 　　 “没，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高莴盯住蹲在跟前的女儿，仿佛不认识。看了好一阵，确认女儿没有说谎。才严肃地问： 　　 “碧儿，老爸要你离开杨志，你办得到不？” 　　 “干么要离开他？他对女儿可好了！” 　　 “孩子，你还小，太单纯。杨志那哪是对你好，他是在一步步把你往火坑里带！只要你加入了军统局，就是老爸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了。” 　　 高莴就其所知，将军统特务的情况告诉女儿一遍，心情有些沉重地说： 　　 “进去容易出来难。你陷得还不深，现在抽腿退出来，或许还为时不晚。有老爸顶住，只要你不再接受培训，不再与杨志来往，彻底与杨志断绝关系。老爸不信，杨志还敢把你怎么样！” 　　 “我，我得好好想想。爸，真有那么可怕吗？” 　　 “真有那么可怕。甚至比老爸所说的还要可怕！” 　　 “嗯，女儿听老爸的。” 　　 “这才是老爸的乖女儿。” 　　 高莴一把搂女儿在怀里，再次老泪纵横。 　　 高莴人生阅历丰富，考虑问题缜密。他知道，仅仅是女儿不再与杨志来往，恐怕未必就一定能够躲得过军统的纠缠。高莴左思右想，决定将女儿立即秘密送到远在河南郑州的女儿舅舅家去。女儿舅舅是生意人，又有一个与女儿年龄差不多的表妹作伴，容易掩人耳目。此外，河间府战事一触即发，迫在眉睫，也确实不太安全。 　　 高莴把跟随自己多年、非常忠心的副官唐诚叫来，吩咐道： 　　 “唐诚，你跟随我多年。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也充分相信你。现在，战端不是一触即发吗？你带几个可靠的人护送夫人和小姐到郑州小姐舅舅家去。但，对内对外，都只能说是到北平小姐叔叔家去暂时避难。等战乱结束，再回来。所走路线，也是先到北平，再秘密转向郑州。绝不可以省事在郑州就下车。切记！” 　　 “是！保证安全把夫人、小姐送到。若有差池，属下提头来见！” 　　 “还有。你到郑州后，留下两个人保护夫人、小姐，立即带着其他人重返北平。到我弟弟家统一口径后，给你十天时间，在北平任意闲逛。十天后，再到郑州。如果，河间府没事，我会通知你。你再接夫人、小姐回河间府。” 　　 “是！” 　　 老奸巨猾的高莴安排得非常周密、仔细。所找借口也理由十分充分。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已经安全地把高碧娥母女送走了，才使得高莴稍稍放下心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女儿高碧娥险些就成为了军统特务的事实，却仍然彻底搅乱了高莴的心情，也彻底占据了他的思绪。满脑袋都是怎样才能帮助女儿彻底摆脱军统的控制，他哪还能集中全部心思考虑与女兵旅的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