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林凹形公路的南端,一大队三中队的两个小队计20多人,正在提前布置好的诡雷阵后面三百米处的简易掩体里趴伏着 ,带队的是三中队长甘原彬中尉。这个时候的他正用望远镜不时地看向主力部队牵着骡马运动的背影,又不时地把镜头转向通往苍山县城的公路尽头。 甘原彬非常清楚自己带着20多个弟兄埋伏在公路南端任务的艰巨,那就是如果日军的援兵从苍山出动,他得带着区区的20多人阻击和引诱日军进入到公路的凹形地段 。只有把日军引进去,然后在路口烧起烈火挡住日军,他们在南北进行阻击的四个小队、以及在土丘上进行收尾事宜的弟兄才能迅速脱离战场而安全撤离。 这个任务是艰难的,充满了诸多的不确定性。另一点,如果苍山的日军始终没来增援,他带领的南侧小部队也要严密监视这条直达苍山县城的公路,直至北侧的诸弟兄完成他们该进行的一系列战斗,最终把日军的快速小队引进土岗下的凹槽路面,他们这三个地段的计60多人才有机会脱身。 想到这里,甘原彬放下望远镜拔了一颗草茎放在嘴里轻轻咀嚼着,然后双眼盯着前面几米处的一蓬草稞子出起了神。 他回忆着刚刚结束的凹形公路上的这场伏击战,战斗时间虽然时间短暂但过程却惊心动魄——密如冰雹般的手榴弹和炸药包,自动武器射出的横扫一切的弹雨,此起彼伏的火球和烟柱,冲击波下日军士兵四下飞溅的残肢和血雾,盖过一切呼喊和惨叫的爆炸声以及密集射击的的咆哮声,近千米如同棺材般的公路上如同屠宰场般地铺满了死尸和碎肉,土岗上两侧的近200官兵弟兄们奔跑穿梭、投弹射击、前仆后继...... 自军校毕业下到一线作战部队的三年多来,甘原彬不仅没见过、更没听说有谁打过这样的一场仗,迅捷、狂暴、血腥、凶险和刺激。他想不到自己的部队仅仅200余人,依靠着这样一处绝妙的地形,就能把近在咫尺的日军百余人打成了一滩烂泥并全部歼灭! 绝对性的有利地形、官兵们上下忘我用命的拼杀,人与人、组与组、小队与小队的默契配合,局部优势火力的绝对压制等等每一个因素都是必不可缺的。 纵观整个作战的策划和布置,其中最让人叫绝的就是部队长途奔袭80多里,能在一马平川的山脚下找到这样一段凹形公路!不远涉打不到日军的辎重部队,远涉了如果没有这样的地形,即使是想打,却任凭是谁也不敢打这样的一场硬仗、这样凶险万分的恶仗啊...... “能策划出这场战斗的刘参谋长可不仅仅是胆大如虎,最为关键的还是腹有良谋。这场战斗最难得的是他本人并不在现场指挥参与,却能把战斗过程的每一步都算计在内,甚至包括战斗结束后日军的反应以及我军的每一步应对...... 自己也是黄埔学生,日后可要多多向他求教,以便能在战场上发挥所学、建立功勋,也不枉来此一生。”甘原彬由衷地想到。 短暂的寂静中时间又过了一会儿,三中队的官兵们正寻思着苍山的日军会不会来的时候,忽听他们的右侧,也就是凹形公路的最北端王先荣阻击小队埋伏的位置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爆响。这声巨响,立即让所有人心里一颤——这是盛庄日军的快速小队已经赶到并触响了一颗防坦克地雷! “弟兄们,”甘原彬听到这声爆炸后再无声响,便对着身边的几个士兵说到:“盛庄的鬼子来得很快,我们这边苍山的鬼子要是来的话也差不多快到了,传令下去:都打起精神,准备打一场阻击仗,然后把鬼子引进土岗下面的路段,我们就可以按计划撤退了。” 待两侧的士兵相互传令下去后,甘原彬又在大脑里把右侧王先荣小队距离凹形公路边缘的位置回忆了一下。他记得刘玉田的战斗布置上,明确交代过南北两侧的阻击部队各在凹形路段的边缘前出1500米,但用地雷迟滞日军增援部队的方式却不太一样。 王先荣的部队在1500米外,又向北推进了相同的距离开始布雷,相隔200米又布上一颗。爆炸后无论效果如何,北侧的阻击小队是在1500米的伏击掩体处开始射击。虽然再无更多的地雷和手榴弹埋设,但那边的地形处阡陌纵横,公路的一侧田埂交错,另一侧荒草高密并排水沟与公路弯曲并行。 一旦打响,公路上的地雷会迫使日军放弃机动车辆改为徒步,阻击小队的枪弹加上两侧的地形地物又使日军快不起来。这样的话北侧弟兄就能把日军的进攻节奏给打断或打乱,同时在掌握了主动权的情况下,便可以快慢由心地牵着日军的鼻子一步一步地将之引到凹形路段。 而南侧却没有再前出一千多米的距离,直接在1500米作为起点开始布雷,并且一连埋下三颗。除此外又在大转弯处用90枚手榴弹设置了诡雷阵,诡雷阵的后面300米处就是自己这边三中队的伏击阵地,而身后的百十米后就是凹形公路的边缘。 这样的设计看起来也是因为南段的地形缺少了沟沟坎坎,又想尽量拖延日军的进攻速度而精心布置的。间隔的地雷爆炸能使日军放弃乘车的优势,而徒步的日军又在诡雷的不断被触响、或是小心探查并排除的过程中快不起来。如此一来,南端日军的进攻节奏也会一点点丧失。 这样来看,南北两端增援的日军尽管会因为一些战场因素不一定能被同时引进凹形路段,但相差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而这个“不会太长”的时间段就可以让两端的弟兄灵活掌握,体现在任何一方阻击抵抗时的可硬可软、“拼命堵截”时的可紧可松。这个战术如果奏效,就会让南北两路的日军在相隔几千多米的距离下,能同步追进凹形公路里面暂时被困,支队最后的收尾官兵们才好安全撤离...... “绝妙的设计啊,真是算计到了骨子里。”甘原彬在内心赞叹了一句后,又深切地意识到虽然上司们殚精竭虑地筹划并安排好了所有的步骤,但完美计划的实行还要靠置身于第一线作战的官兵们。 也就是说徐家林的一仗能否在最后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还要靠他甘原彬以及北侧的王先荣带着几十个弟兄以血肉生命来竭力完成。长长地吸了口气,甘原彬面色郑重地举起了望远镜,专注地向着仓山县城的方向看去,同时侧头把耳朵贴入地面仔细聆听着。 支队组建的时间虽然短短的不足十天,但甘原彬同绝大多数的官兵们一样,都对身边的战友以及各级长官们抱有一种新鲜和好奇感,更对支队的两位军事主官怀有一种钦佩和期待感。 支队建立的动员大会上,总司令于学忠亲自简短明了地介绍了邹志林和刘玉田的经历及战绩,甘原彬和众基层军官一样,闻知后都感到震惊、激励、共鸣和振奋。他们都是在血腥战场上与日军拼杀过数次的军人,都清楚中日双方在军事实力、兵员素质、武器装备以及战术水平上的巨大差异。 这时候的大多数中国军人,在几年来数次战斗存活下来后,保家卫国的战志已经逐渐消失,刚入伍时曾经的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满腔热血也逐渐冷却。之所以还能在一次次的战场上坚持作战,只因为他们还是国家的军人,还为了不当亡国奴。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地听从着上峰的命令冲上战场,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去亲自、或者带领属下官兵向入侵者投出手榴弹或打出最后一颗子弹。 抗战打了四个年头,大小建制的部队不断溃败,随着国土的大片沦陷,军民的意志也渐渐消沉。然而,作为军人,尽管他们平日的表情呆滞、眼神迷惘、思维模糊,但只要听到了集合号,看到了猎猎飘舞的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军旗,他们便心无旁骛,义无反顾地踏上刀光火影的阵地、或是冲进炮声隆隆的战场,这就是国家军人的宿命...... 作为一个黄埔军校第十期(**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第二总队)步兵科的毕业生,甘原彬始终是个有抱负有思想的年轻军官。自加入刚刚组建的支队,他一面冷静地观察着、一面确定着自己在其中的位置以及日后的运动轨迹。 可没过几时完全跳跃出他思维的是,支队刚刚在毛沟的一个山头落脚,军营设施尚在筹建的匆忙期间,支队的参谋长刘玉田便出乎所有人意料甚至让人匪夷所思的谋划出一个大胆、新颖的袭敌方案,并且在作战细节的每一个步骤、每一项环节的布置上都严密得无懈可击。整个支队的每一个小队乃至每一个人都得到了最合理、最充分的利用。 自忖个人的军事思维和军事素质还算不错的应届高材生,甘原彬在惊讶不已之后更觉得刺激与兴奋。领命之后他渐渐冷静下来,在协助大队完成了凹形公路突袭战之后,他反复地在大脑中把自己带领20人将要进行的作战方式谋划着、假设着、推翻又再次敲定着。 他很清楚:不管是一个军官还是一个士兵,每个人带有个性特征的思维都不会相同,不同的思维决定了一个人的作战方式和指挥方式,所取得的效果就会不同。 刘玉田除了全局的谋划之外,在盛庄指挥作战必然显示出其胆大心细,果断锐利的战术风格。邹志林在徐家林掌握着战局,也以自己的个性特征显示出了周密细致、当机立断的作战特点。那么作为自己,在凹形公路南端的阻击阵地上带兵诱敌,又因该显示出什么样的作战特点呢? 有区别的是战场的大小、掌控兵力的多少以及敌我双方兵力的数量对比。没区别的就是在刚才的徐家林、几十里外的盛庄和马上将要作战的脚下都是相对独立的战场,自己和两位上司一样都是独当一面的指挥官。由此类推,无论你是多大官儿,手中有多少人要打多大的仗,只要你尽心竭力用功夫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甘原彬的心里顿时豁亮了起来,不知不觉地从一名下级军官被动执行命令的角色,上升为积极揣摩领悟上级的作战意图,然后去主动地全身心投入。 于是,他的思路清晰了很多,整个的作战任务分解成和日军交火前的远距离监视,然后与敌交战,掌握火候分寸地阻击、退却并引诱日军,在最合适的时间内进入凹形路段,最后他们在其他小队的帮助下,爬上土岗扔柴禾引燃再迅速撤离...... 把要进行的战斗过程分解成若干段,每一段又根据不同的地形布置最适应的打法。甘原彬谨记着邹、刘二人的多次叮嘱:在确保完成任务的前提下尽量减少弟兄们的损伤,所以原来的布置还要稍加改动...... 甘原彬正苦思冥想时,旁边暂时替他观察的一名士兵碰碰其手臂显得很紧张地悄声道:“甘长官,苍山的鬼子上来了,你看。”说着把望远镜递了过来。 接过望远镜甘原彬看了一眼这位士兵,轻笑了一下拍拍对方的后背道:“紧张什么?小鬼子再凶,刚才连车带人不也被咱们打成了肉酱?一会儿该打的时候好好打,别给咱们三中队的脸上抹了灰。” “放心,甘长官,我没事儿。”士兵涨红了脸,惊奇地发现这个自己长官的长官竟然没有斥责甚至骂他,急忙回答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恢复着自己的心态。甘原彬举起望远镜,发现伏身前侧公路面的尽头出现了一溜黑点,只一会儿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伴随着长长的由细变粗的一溜灰黄色翻卷的尘幕,黑点渐渐变成了深绿色的汽车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