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侧阻击阵地上,一大队三中队的20多官兵们紧张地注视着放弃了乘车改为步行向这边搜索运动的众多日兵,同时也等待着身边最高长官甘原彬的命令。 这时候的甘原彬也是一边观察一边思索着,他发现日军的动作比之前要谨慎了许多,三列队形运动得很慢,基本上是两侧的日兵以警戒为辅,护卫中间公路上的日兵查探地雷为主。 眼下的情况正如刘玉田在部署会议上所预料的一样:日军在第一辆汽车被炸之后将会变得非常警惕,即使在时间紧迫的状态下也会派出士兵仔细探雷,明确表达出不把这一段公路的险情解除,决不让汽车继续行驶的概念。 甘原彬在望远镜里就看到了这种情况,因为心里早就有数,尽管觉得埋设的另两颗防坦克地雷不能再起作用、甚至会被日军起获,但无奈之下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这时候的他并不担心自己自己部队这边的处境,而是有些焦虑地企盼着公路北侧王先荣他们那边能打出阻击日军快速小队的第一枪。 只有那边的战斗打响,自己才能根据发射子弹的枪型种类、射击的频率、稀疏和密集的程度判断出其大概的战况,才能及时而准确地决定自己这边的阻击力度以及撤退的时机。 刘长官在战斗安排上作出的计划和方案是缜密细致的,但在战场上,却要依靠每一个官兵们的具体实施来完成。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变化万般,准确地把握住每一个动态并及时做出最正确的应对,才能完成任务并尽量减少士兵们的损伤。 放下了望远镜,思绪起伏的甘原彬又对身边的两个小队长姚德宝和王中叶说道:“转告弟兄们,趴在掩体里不要轻举妄动,什么时候鬼子触响了诡雷并向这边运动时,听我命令在动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说完他抬手指了一下公路的北侧。 三中队的这些人埋伏的位置距离公路的凹形处500多米,是一处渐渐向上的斜坡,他们居高临下正好面对公路的一个大转弯。但是眼下的日军已经派出小队士兵离开公路搜索运动,这样的话,原来打算利用的地形地势就无法再用,现在的条件只有相差仅十几米高度的一点点优势,剩下的就是提前挖好的简易掩体还可以利用。 这边的众人趴在掩体里,并透过提前拔来小心堆放的杂草的缝隙向前面注视时,忽听北侧那边又传来一个巨大的爆炸响声,在伏身处向右上方歪下头,甚至还能看到一股浓黑的烟柱冲上了半空! 北边的第二个爆炸响声,让这边搜索前进的日军士兵不约而同地下意识卧倒,跟在后面蜗牛般蠕()动的探雷士兵们也一动不动。所有的日军官兵们停止了一切活动后,都非常紧张地注视着几千米之外的那道烟柱,心有余悸地在大脑中想象着汽车被这响声巨大的地雷所炸之后的惨状...... 过了足有一分钟,在后面日军官的督促下,探雷和探路的四、五十日兵从骤惊的状态下恢复了常态起身继续行动,只是他们的动作比刚才又慢了一点,落脚观察的时间也更长了一些,距离三中队用90颗手榴弹布成的诡雷地段还有100多米时,他们的动作显得更加谨慎了。 又是将近五分钟的时间过去了,公路的北侧突然传来一阵枪响,南侧阻击阵地的众官兵们听到后大为振奋,尤其是甘原彬听出这枪响是清一色的中正式和捷克轻机枪的子弹所传,便清楚这是王先荣他们的主动引诱开始了。 “太好了,太及时了。”这时的甘原彬紧张的心态稍感松懈不由地想着。北边已经打响了诱敌的枪声,那么他就可以根据王先荣他们的进度来调整自己这边阻敌时间的长短,然后就可以选择和那边尽量同步撤退而发出信号。 南段沿着两侧行动的日军听到了北段的枪声,先是呆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听到日式步枪和轻机枪的响声,这也让他们顿时兴奋了起来,特别是日军两挺轻机枪“邦邦邦”的点射持续得很长,清脆的三八步枪声响也显得众多且密集,更让他们倍觉心神大振! 两个部队两种武器先后响起的疏密程度,区别明显地显示出了人数的多寡。不同枪弹射击时间的长短,又显示出双方实力和士气的差别。枪响位置的移动和方向,更显示出一方的退却和一方的前进! 于是,北侧的枪响声中断又接续地响了三次之后,南侧日军向前运动的速度便快了起来!除了一动不动的汽车,其余的所有日兵包括趴在地公路上探雷的日兵,也改进了方式并加快了速度。 暂时替代指挥的一小队长又把二小队剩下不多的20多人调了上来,让他们每五人一组跑步前进到了公路上,然后在搜索小队队尾处转身向后各分了一段距离加强了探雷的进度。同时,日军一小队两伙士兵各有30多人在公路的两侧向前迅速逼近,距离布设诡雷的位置仅剩下了几十米。 “迅速传令,让最右侧负责发信号的弟兄再向右潜行30米,然后在我们打响时发出撤退信号。告诉他们用身子遮住光线避免让斜对面的鬼子发现,在确定西侧弟兄给北侧发出信号后再回来作战。”看见前面日军的速度加快,甘原彬明白这边不打则已,一旦打起来,众多的日兵漫山遍野地逼过来,他们这边给北侧弟兄掩护时间的长短只怕由不得自己了。所以提前发出信号,剩下的就是这边所有人视情况或以命相搏、或见机行事了…… 南侧的日军除了司机整个调动起来后,两侧的搜索士兵很快踏进了诡雷的范围内。因为这条公路稍稍高于两侧的农田和荒地,公路两侧的5米处又是一道排水沟,所以排水沟与公路之间的空地常年长满了杂草。即便深秋草木凋零,附近的村民饲养的牛羊也把草叶啃食的光秃,但牛羊不吃的荆棘蒿草等物仍一小块一小片地覆盖着地面。诡雷后面的甘原彬等人就埋伏在这些杂草稞子之后,又因这些杂草只能遮掩视线而无法挡住子弹,所以他们又在身下挖了半米深的掩体。 日军的汽车不再行驶,因此在这个伏击公路大转弯位置的优势已经不存在,藏身处又是个向右倾斜的坡度,排水沟又下移了十多米用不上,所以真要是和日军硬顶,这一带的地形基本就变成了无险可守的缓坡之地。 很快,两侧的日军在诡雷区域几乎差不多的同时都各触响了一组。这两组诡雷共计四颗手榴弹,埋设的很简单,皆为两颗分别相距一米放在地上挖个凹槽,上面用杂草覆盖,两弹的引信用一根细麻绳相连稍盖点草叶虚掩一下,急于向前和两侧搜索有无敌人藏身的日兵们,在疏忽之下很轻易地趟响了这四颗手榴弹。 四颗手榴弹炸死日兵两人,炸伤三人,后面的立即卧倒隐蔽并举枪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因为根据战场的常规,一方触响了另一方埋设的地雷,无论被炸得伤亡怎样,被炸一方都会有个短暂的混乱,设伏的一方往往会抓住这个机会突然射击扩大战果。深知这一点的众日兵仅仅在惊觉了片刻之后就做好出了战备状态,但迎战的架势作出后的十几秒钟,也未见任何的位置打来一枪一弹! “中国军队没在这里留下人手?”刚才就随着二小队残兵上来的一小队长暗自思忖:“从地雷爆炸到这会儿的诡雷爆炸,一直也没有中国军人跳出来伏击的迹象,难道他们放弃了这里撤走了?可为什么北边那里却留有部队在阻击......” 怎么也想不出原因的小队长干脆不想了,北侧仍在持续的对射催促着他迅速做出决断,于是他大声下令:“搜索部队的大部分再向两侧绕行前进。一小队抽出四人协助救治伤兵,二小队探查地雷的诸君加快排查速度。” 日军小队长的命令下达后,所有的日兵起身迅速行动了起来。然而仅仅一分钟后,跳进路旁排水沟里的几个日兵又触响了诡雷,差不多同时,刚才在路旁排除诡雷的位置不远处又再次地爆炸! 甘原彬他们在天亮后布置的90颗手榴弹是有一定讲究的:最开始沿公路和排水沟之间的草地上,只是两颗手榴弹相隔两米左右在两边固定住,上面盖些杂草,用一根绷紧的麻绳串联着两弹的引信,和荒草颜色相近的麻绳上也胡乱地盖些乱草。搜索公路两边的日兵把注意力放在了附近有否敌人伏兵上,脚下的步子迈的比较急,所以便轻易地趟响了毫无迹象的第一组诡雷。 三中队的士兵们很清楚第一组诡雷被日军趟响后,他们会在接下来的行动中绝对地小心谨慎,或者大面积迂回避让、或小心翼翼地边走边搜寻边排除,所以更多的手榴弹就放在了更远的荒草地和排水沟一带。他们把两颗手榴弹两边分开,各挖一个十公分深的凹槽放入并固定,然后两弹之间再挖一个一尺多宽20多公分深的浅坑,上面盖着枯枝乱草,一旦搜索的日兵一脚踩空,人体的重量顿时把麻绳相连的引信拽燃爆炸。 另外排水沟的沟底、沟帮和沟壁的位置也隔三差五地布下了诡雷。下了沟里运动的日兵弯腰前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脚下,却不料双手端着的步枪枪托触碰到了沟壁上垂下的一小绺草叶、或一截草茎,其结果就是身后或身侧的某处哧哧地冒起了蓝烟。 损失了一些士兵后,提防沟两侧的日兵们几乎侧身而行的过程中,沟底下被枯草覆盖的湿泥上又是一根离地十公分的麻线被沉重的翻毛鞋带起......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在排水沟饱受折磨的日兵们干脆跳出来沿着远一点的外侧向前运动。这个时候90颗手榴弹布成的诡雷已经被趟响了一半,同时,公路上的另两颗防坦克地雷也被日兵们发现并排除。 得到了消息的日军小队长闻言后精神一阵,跑到比脸盆还大的地雷面前撅着屁股仔细查看了一番,下令一个伍长带俩士兵想法把引信拧下来把地雷装上汽车,准备回去交差以资研究,然后又跑到前面督促日兵继续探雷并检查两侧士兵的搜索情况。 甘原彬趴在掩体前的草丛中,通过望远镜发现两颗防坦克地雷被日军起获,不由地感到一股子心疼和惋惜。看到日军士兵仍在锲而不舍地趴在公路上探寻地雷,更在诡雷分布区里艰难且顽强探路的情景,他觉得自己这边可以行动了——北侧弟兄已经和日军交火四次,听枪声离着这边越来越近,自己这边顶一下正在雷区的日兵,坚持五分钟基本上就能和王先荣他们同步进入凹形公路的撤退位置。 “传令下去,瞄准鬼子听我枪声开火,打完一颗子弹后,姚德宝带一小队快速跑向右侧的土坎坡在上面射击,掩护王中叶的二小队撤退。二小队跑到一小队的位置后,一起向鬼子射击。我们只坚持五分钟,五分钟后我们做出顶不住的样子从坡顶溜下公路,然后迅速跑向撤离点。我和二小队一起行动。” 命令向两边迅速下达完后,甘原彬立即用驳壳枪对准前面一个刺刀上带有小膏药旗的日兵开了一枪。 这种称之为毛瑟自动手枪的射程为50—150米,而三中队的所有人都埋伏在距离诡雷区域的三百米外,这时的大多数日兵都还在诡雷圈里,所以甘原彬放出的一枪还在四百米开外,只是起到了一个开枪发令的作用。 前后不差半秒的时间,三中队的20条步枪和两挺轻机枪,就对着公路的两侧和路中间排雷的日兵打了起来。中正式步枪的目标是两侧仍陷在诡雷区域苦苦寻路的日兵,而两挺轻机枪的目标则是公路中间专心排雷的日军士兵。因为公路上排雷的日兵比较集中,所以两个点射过去后眼瞅着跪、爬着的日兵顿时歪倒了好几个!同时20条步枪在20个老兵的手里也取得了不俗的成果,因为猫腰搜索前行的日兵眼看着就呈现出非正常的姿势栽躺下六、七人。 打完一枪,姚德宝拎着武器低喝一声:“跟我向土坎上跑!”然后一小队的12人急速向右侧的土坎上跑去。这12人尽量猫腰,借助几十米外土坎处稍微一点点的反斜面拿出吃奶的劲儿急速奔跑。在这个过程中,四百多米外的日军骤然遭到袭击,需要一个反应的时间,先是卧倒隐蔽,然后伸枪观察敌情,再到发现敌人举枪还击,这就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差。一小队的12人起身撤退时,甘原彬让二小队的枪口转向前方偏右侧的日军射击,也是有意地压制距离一小队撤退方向较近的日兵向一小队开枪。 姚德宝带一小队用了十几秒钟跑出了七、八十米,然后趴在土坎处后面个个伸着舌头大口**,他们的身后就是一米多高的凹形公路的边缘。**了片刻,姚德宝发现左前侧日军的射击开始密集了起来,三八步枪的脆响基本上连成了一片,两挺日式轻机枪嘎嘎嘎地向二小队伏击的位置猛烈扫射。这时的二小队还击非常困难,再加上甘原彬一心想着尽量减少伤亡,所以下令全体都趴在半米深的掩体里不得露头,只等待一小队的火力支援再开始行动。 见到如此的情况,姚德宝深吸一口气大声下令道:“全体准备射击,轻机枪对准鬼子的机枪狠狠扫射,步枪对准要起身运动的鬼子打。都不要心疼子弹,必须掩护甘长官和二小队的弟兄安全撤回来。马上射击!” 一小队突然的开火顿时把日军的大部分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刚才三中队20多人的齐射让他们在猝不及防的状态下遭受到了不小的损失。战术素质很高的日军士兵反应的也很快捷,他们看到了前面400多米处有一溜蓝灰色的人影快速奔逃,距离稍微近一点的日兵们在对方另一些人的火力压制下难以静下心准确射击,只是匆忙地打出了一两枪就看到了那一溜身影奔跑跳跃着躲到了土坎的另一边,于是这些日军官兵把刚才被炸、挨打的满腔怒火皆化为枪弹倾泻在仍在原地向他们开枪的二小队头上! 趁着一小队把日军火力吸引过去一部分之际,埋头在掩体内听枪声判断战况的甘原彬抬头大喊一声:“全体立即射击,打一枪后向一小队靠近,跑动时放低姿势,打!” 二小队这边包括甘原彬在内的13人,打完一枪后跳起身子就向斜后方跑去,几十米的那边是一个不很高的反斜面。见二小队的弟兄迅速撤离,一小队的官兵们更加快速地展开了射击。这些人全是老兵,可以把步枪用一秒钟打出一发子弹的射速向视线中的土黄色目标打去。唯一的那挺轻机枪一改平时三五颗子弹的点射,而是打出了十颗以上的长射,最后索性换上一个满弹梭一扣到底,用20发子弹打出了扇子面的扫射! 这边姚德宝他们的火力掩护虽然很猛,但毕竟仅仅12个人,冲锋枪的射程够不到,10支步枪和一挺轻机枪的火控范围还是极为有限。那边的甘原彬带人后撤,势必要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日兵,再加上日军的百多号人尽管在防坦克地雷和诡雷的袭击下损失了三十多人,但仍有80多人呈扇面分布在三中队的三面而使他们无法面面俱到。二小队在后撤中尽量压低身子大张着嘴拼命跑着,眼看着距离土坎后的反斜面不到20米时,受到一小队居高临下压制的日军两挺轻机枪的其中一挺寻了个短暂的机会,冲着近五百米处眼看着要消失的那群人影打出了一个长点射。 甘原彬等人“呼哧呼哧”地奔跑到土坎顶端,眼看着跳下去就可以隐藏身形的关键当口,身后一长溜的机枪子弹便射了过来!只见小队后的几人向前疾跑的身形猛然一顿,然后就歪斜着栽倒在了反斜面的这边。其中甘原彬在疾跑中就感觉到背后有人猛推了他一下,身子一歪倒向坡下的同时,左肩膀处就如同被炙热的铁条穿透了一般地剧痛起来! 顾不上栽倒后的灰头土脸和肩膀上的伤痛,甘原彬急忙地爬起查看部队的受损情况,只见仅仅刚才日军的那个长点射,他这边的12个士兵就阵亡两人,负伤三人,其中也包括自己左肩上的贯通伤! 王中叶从队伍的前面疾步跑回见此情景不由地面色黯淡,他先是看看阵亡的俩个士兵,又问问甘原彬以及另外两伤员的情况,叹了口气吩咐几个士兵:“把徐少志和黄翼强的胸牌和臂章摘下来,武器弹药带上,我们阻击一下等着北侧弟兄的信号传过来后立即撤离。” 两名阵亡士兵的遗体被并排放在反斜面靠着土坡坐好,甘原彬带头齐齐地向殉国的战友敬礼。他深深地注视着这个叫黄翼强的一等兵遗容,眼眶里泪光闪闪——如果刚才不是这个素常寡言少语的辽西汉子在自己中弹的同时推了甘原彬一把,甘原彬在突然趔趄的状态下所中的一枪就不是打在肩膀上,而是正中左侧后背的心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