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上路。 前程渺茫,路在何方? “天长地阔岭头分,去国离家见白云。洛浦风光何所似,崇山瘴疠不堪闻。南浮涨海人何处,北望衡阳雁几群。两地江山万余里,何时重谒圣明君。” 文若兰一番低吟,心头泛起一股惆怅来。 “妈妈,你念的好听,这是什么诗?”高云龙懵懂地望着她。 湘姝张妈等都昏昏欲睡了,一路颠簸舟车劳顿,即便是高大强警觉,到底也扛不住劳累。 反倒是文若兰,精神异常振作。 昨天,舞阳镇的幸存者们,和他们一起葬了文岳铭一家。 舞阳镇这场浩劫,前所未有,虽只几百个日本兵,却在镇上展开了大屠杀。 活活将一个繁荣安逸的舞阳镇,摧毁**间地狱。 几个幸存的想跟着她走,被她婉拒。 “我家少奶奶急着要赶去汉口,只怕带不了这些人!” “小姐啊,你早些回来啊,带着我们一起做,小姐啊!” 文若兰不能想起舞阳镇的一幕幕,一想起,心如刀绞。 她知道哪些是父亲文岳铭和继母林立舆的遗体,她推开众人,亲手把那一块块残骸捡起来,几度哭晕在地。 “父亲、母亲!” “哥哥、嫂子!” “若兰替你们报了仇,再去地下找你们!我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 “父亲啊,若兰有罪,我当初就该听从你们的,留在舞阳镇,只是,我这个孩子,他也是仲苏的后啊!我想让他活下去,不然,他家这一脉,就断了!” “父亲,母亲,若兰不孝,这辈子再不能于二老膝下尽孝,若兰有罪啊!” 张妈、高大强等人,本以为少奶奶会哭得死去活来,却不曾想在墓碑前听到的,全是报仇。 休息两日,她终于缓过神来,只有湘姝知道小姐是怎么会缓过劲儿来的。 “张妈,你知不知道小姐是怎么会好起来的?” 张妈白了湘姝一眼:“我还能不知?你个小丫头,小姐是我跟着那几个一起接生的,我岂能不知?你可知小姐为何叫若兰吗?” 湘姝抿嘴一笑:“原来你知道啊,这株兰花怎么那么香?这是什么品种啊?” 湘姝摇摇头:“只有老爷晓得了,我听说,小姐难产时,兰花突然绽放,小姐就生下来的,是真的吗?” 张妈认真点头:“是真的,湘姝,你好好管好这盆兰花,咱们小姐的**子,只怕就在兰花身上啊!” 说也奇怪了,她们在大屋仔仔细细都寻遍,唯独这盆兰花最是特别。 虽然也被战火摧毁,却还有一小半活着,两朵兰花含苞待放,香气已然溢出。 …… 就在他们后面,十几个人不停地追赶着。 “你个孬货,不是骗我们的吧?怎么到现在都没追上?” “大当家,那小女子走不远的,她全家死绝,必定伤心欲绝,哪里还能日夜兼程?想来只在前头不远处。” 正是吕彬韩一德一行,他们一路尾随着追赶文若兰的踪迹。 韩一德相当不耐烦了,他趁歇息之际,质问随行的那人:“姓高的,你是不是在耍爷几个?你以为爷等对你客客气气的,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姓高的,果然是高仲苏的大哥高仲怀,他再一次与这群土匪混迹一起。 难道,这帮土匪就这么想和他一起?断然不是! 自从在高黎明处打听到抚恤金的消息,高仲怀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若那县长带着钱来找那小娼妇,就再也拿不到一分一厘了!” “必须先下手为强,只要拿到我那小侄子,小娼妇还不是由着我拿捏?” 高仲怀主意已定,事不宜迟,赶紧找到了吕彬,这一次,他差点被吕彬等将他的腿打断。 他苦苦哀求,承诺这一次一定能成,韩一德这才劝住了吕彬。 “大哥,不妨听他说说,这次又是何妙计?” 高仲怀和其他大多数村民一般无二,他们面对文若兰这种彬彬有礼善待他们的人可以六亲不认,可以为非作歹,可面对真的恶人,便如吕彬这等土匪流寇,却毫无脾气,你让他学做一条狗,他也定会乐此不疲。 高仲怀说出了他的计划。 “大当家的,这次你听我的,定能一举成功,那小娼妇手里数万大洋,都归你,我只要保住我拿可怜的侄儿,我等追上她,只需拿住那小娼妇,这对于大当家的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吕彬等一片沉默。 过了半晌,韩一德突然道:“你说的容易,上次我们几个兄弟折在高家庄,那都是你惹的祸事,现在还来哄骗我等!” 高仲怀争辩道:“二当家的,若我对不住众家兄弟,我高仲怀又何必进山来送死?二当家的好好想想,我那计策哪里有破绽?只是不曾想我三弟那马弁会突然折返,偏生那厮还有枪!” 韩一德怒吼拔刀,便要砍了高仲怀,吕彬一声断喝:“二弟且慢!” 他缓缓道来:“你们还别说,这厮一肚子坏水,害他三弟媳下手够狠,绝非故意哄骗我等,二弟,大哥也打听清楚了,的确是那厮能打,到底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下手狠,出手快,我等不是他对手!” “大哥!我们那几个兄弟,难道就这么死了不成?” 吕彬劝住了他,也细细分析一番,等他说完,不光是韩一德,其他悍匪也都服了。 “既然那文氏逃过一劫,这次你又有何必胜把握?” 高仲怀说:他那个侄子年岁小,到哪里都只能坐车,还经不住舟车劳顿,况且文若兰身怀六甲,月份已高,她们正准备返回娘家舞阳镇坐月子,只需速速前行,在中途拿下文氏,先结果了那马弁,其余的不足为惧。 吕彬果断决定,这次不要人多,就他两个当家的带上十几个人出寨子。 当下昼夜潜行,赶到舞阳镇这一路愣是没见到文氏一行,谁曾想他们赶到舞阳镇,这才听说此镇遭遇日本人的洗劫,文氏娘家全都力战不退,被日本人灭了门! “好汉!”吕彬等人赞叹不已,全都激起同仇敌忾之心。 高仲怀这才劝说:“既然那文氏才离开两日,我等立即追上去,或能拿住!” 他们细细打听清楚,得知文若兰有可能直接赶去汉口。 吕彬道:“马上去追,这次追上,休伤了文氏性命,其父兄果然有种,虽遭灭门,竟打死十余日本军,吕某佩服!” 韩一德冷笑道:“大哥,追上那女子,便留给大哥压寨,小弟我只要文氏身边那俏丽小丫头。哈哈哈哈——” 追了数日,堪堪便要离了湘境,北上入了湖北,一个喽啰打听到文若兰等的下落。“大当家的,他们昨日便在此地留宿,今天一大早全都坐了汽车。” 吕彬一听,顿时急了,等确定那些人说的就是文若兰等,有喜有忧。 他高兴的是终于没有走错道儿,和文氏距离不远。 忧的是,和他们差了一天的汽车车程,哪里还追得上? 到底是漕帮出身的土匪,别的本事没有,赶路寻路是他们天生的能耐。 又赶了两天路,这日晌午,他们劫持的这辆卡车终于赶到了一处,下车打听方才得知,此处名叫但家湾,有喽啰速来报信:“找到了那辆长途车!” 吕彬心中一喜,马上吩咐几人匆匆赶去。 原来,前方有军队通过,将这些长途公车截停,长途车无奈只得就地安置。 “没错,大当家的,就是文氏搭乘的那部车,车号都对过。” “马上找到她们的下落。” “大当家的,她们就在车上!” 高仲怀激动得坐不住了,跃跃欲试地建议直接上去抢人。 韩一德阴**:“高大爷不如先去刺探一番,认清了人,再来唤爷几个!” 吕彬阻止他道:“二弟不必讥讽,高大爷容易被她们认出,不如躲在几个兄弟后面去找人。” 高仲怀无奈,只能匆匆上路—— 文若兰她们此刻还在车上。 这部车已经停了两个多钟头,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司机也是无奈。 “军队要过,我们哪有办法?” “我们还能不能走了?” “这么走法,明日还能赶到汉口吗?我的船票可是后天早上的呀!”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买到船票,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司机连带着随车的票务大骂道:“吵什么?哪个不想早些去汉口?你有本事冲卡过去,我们是不敢的,他们的枪都上了子弹,万一日本人打过来了,一炮把车子炸飞了,你再叫也不迟!” 只有文若兰温婉地挤过去悄声询问:“那么,这位先生,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可还有旁的小道绕过去?” 司机没好气回道:“这位夫人,这湖北不比上海,还有好端端的马路,你大着肚子没把你颠出事情来,你都该谢天谢地了,便只有这一条可以过汽车,旁的道儿车轮陷进去,都没人推。” 那票务指着前头的道路认真地解释:“夫人,你就堪堪前头,黑压压都是人,这一过就是几万人啊,没有一整天只怕过不完。” 文若兰左右都闻不得汽车的味儿,索性带着湘姝下车,凑到关卡边打听,那军官听说是国军烈士的遗孀,倒也客气,说这条道要过不少人,肯定是彻底封了,等到明天半夜有可能会通车。 那军官毕恭毕敬地一个敬礼,还建议她们可以在附近就地歇下,反正汽车也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