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强好奇地问:“孙少爷啊,你怎么会落难成那个样子?狗子把你背过来时,着实把我吓一跳咧。” 文若兰一惊,忙问究竟,张妈也感慨道:“莫讲孙少爷那副样子了,就是这位梁小姐,也看得我眼泪都要下来了,她八成是十来天都没洗漱过,那张脸啊,全都是泥巴,头发都板结了,那身一副都臭了,也不知道这一路都受了多大的罪!真是作孽啊!” 孙良悟看了梁冬梅一眼,淡淡地一笑,在梁冬梅眼中,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她顿时浑身舒畅起来了。 “也没得什么,我们这一路,也有过一段舒服的,当时,有一个老渔夫,听说我们是从南京逃出来的难民,他不顾日本人可能来袭的危险,毅然带着我们,走了两天两夜的水路,还给了我们一些吃的,一路上唯一就是在那里洗过一次,那位老渔夫果然是仁义,他送我们到了鄱阳,那里没有了日本军,可是我们已经身无分文了,只能一路乞讨,少不得还被人追打,若没有孙医生,我没有在南京城里被日本人害死,也被我们的同胞打死了。” 张妈不解地问:“你们就没有说过,是从南京城逃出来的幸存的吗?他们见你们可怜,自然是该帮帮你们的。” 孙良悟说起来云淡风轻:“也不见得啊,张妈,我们也说过我们是从南京城逃出来的难民,的确也有人主动拿出食物来帮我们,冬梅来之前那一身,也是在安徽境内时,有乡民赠与的衣物,还有人送给我们一双鞋,如果没有这双鞋,冬梅就要打赤脚了。” “只是,我们好几次被顽童追打,用石头砸,他们心里可没有半点国仇家恨啊!只知道,我们两个是乞丐,他们就敢于追打我们,我后来也想过,如果我们这个民族,能上下齐心,同仇敌忾,民众互相扶持,又有哪个外国敢于挑战?听说,日本人在开战之前,他们派了大量的情报人员,对我们国家的经济、民情、军队、地理、矿产,林林总总,全都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调查,他们知道我们的国家民心涣散,才敢大举进攻的!” 高大强点头道:“孙少爷说的是呢!我家少奶奶,就是最好的例证!少爷尸骨未寒,他们就费尽心思下了那么大的圈套,只不过为了少爷留下的那点财产,他们想错了!我们少奶奶早就——” 文若兰突然爆发出一阵咳嗽,高大强一愣,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妈白了他一眼,又温柔地笑道:“说起来,梁小姐和孙少爷,也算得上同患难了,梁小姐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孙良悟目光深沉地看着梁冬梅,接过张妈的话道:“张妈,你可不晓得哦,梁小姐也是个奇女子,我在南京郊外,遇上了几个日本兵,差点斗不过他们,还是梁小姐救了我一命!若不是她,今天我都没有机会为若兰治病啊!” 高大强的目光从梁冬梅脸上转到孙良悟脸上,又看回去,梁冬梅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脸红低头不语。 文若兰突然笑起来,说道:“良悟哥哥,我遭遇大难,幸亏你和梁小姐救了我,庄上还有不少事情,我都操着心呢,太多烦心事,最好办一件喜事,来冲一冲,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幸运,咱们来办一桩喜事?” “好啊,少奶奶这个主意好,庄上好久都没有喜事了,少奶奶,我看孙医生和梁小姐他们— —” 张妈摆手道:“大强,你这个人讲话真是不过脑子,人家梁小姐也不是小户人家,总该有媒妁之言,这可是人生大事,不能怠慢的,你一张口就是喜事喜事的,也不问问人家梁小姐的心思!” 梁冬梅突然起身道:“你们怎么的突然拿我开心了?我先去歇下了,少奶奶,你好好休息。”她起身就要走,文若兰赶紧出言挽留:“梁小姐,没拿你开心,你左右回去也是无事,还不如跟我们说会儿子话。” 梁冬梅害羞道:“你们都说些什么呀?我走了。”她坚持要走,临走前,却偷偷瞄了孙良悟一眼,文若兰你赶紧招呼道:“张妈,你去看看,梁小姐房里还缺什么,去张罗一下。” 张妈答应了出去,陪着梁冬梅出门,到了廊下,一阵寒风吹来,梁冬梅不觉打了个寒战。 “你看看,梁小姐,这都穿少了,小心着凉,时下才开春,免不了会有倒春寒,何况时下还在打仗,什么都缺,万一得了病,就怕没有药啊。” “多谢张妈。” 张妈陪着她来到屋前,突然止步问道:“梁小姐啊,我张妈比你们虚长几岁,有话想说,不知梁小姐愿不愿意听啊?” “张妈,你有话便说就是,还这么客气。” “来,先进屋。” 张妈是个细心人,和梁冬梅的风格颇有相似之处,梁冬梅在这几天里,就和张妈最讲的来。湘姝那丫头虽然伶俐,却也是个嘴快心直的,有时候说话免不了会让人下不了台。 只有张妈,该威严的时候威严,该亲和的时候,又特别温柔。 张妈看了一圈,说被子还是有些薄,屋里有些凉,梁冬梅却说她没事,一切都好。 “梁小姐,我是个下人,原本没有脸在你面前说话的。” “张妈,你千万别说这话,你虽说是文小姐的女使,可不是我的下人,我们都是平等的。” 张妈这才笑吟吟地说:“梁小姐,你怎么突然就跑了呢?是不是嫌我们讲得多了,伤了你的脸面?” 梁冬梅又脸红了,她摇摇头不语。 张妈这才缓缓说了一番话。 她觉得,梁小姐离家远走他乡,父母还都生死未卜,幸好和孙少爷同行,在这乱世之中,能好好活下去,都已经不容易了,孙少爷是她们从小就认识的,他人品贵重,性情贤良,还那么有本事,哪家的姑娘若能配这样的夫婿,那真是上上之选了。 梁冬梅迟疑道:“张妈,你怎么也突然跟我讲这些?” 张妈温婉地笑道:“梁小姐啊,你们不像我们这些人,都是读过书的,我们从小就在文老爷翟元丽做下人,虽说文老爷待我们所有的下人都好,毕竟人家是主子,我们也要感激主人家的美意,好好当差才是,可是你不一样啊,你是读书人,我看你配得上孙少爷的!” 梁冬梅果然也早有此心,终于被张妈说得心里活动起来,她不由自主地说道:“可是孙良悟医生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我们虽然在南京同生共死,这一路颠沛流离也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他对我也多加照顾,若没有他,我早就随我父母去了,可是,他不是喜爱少奶奶嘛?” 张妈大笑起来,告诉梁冬梅道:“你这可想错了,我的梁小姐啊,你有所不知。” 张妈告诉她:孙少爷并不是文家的孩子,也不是亲戚,他只是一个姓孙的帮工的儿子,而文老爷知道孙掌柜祖上是名医后代传人,有祖传的医术,可惜已经失传了不少,文老爷悉心教导他儿子孙良悟,不但帮着孙家寻找失传的古医书,还出资送孙少爷去上海读书学医,正所谓中西医结合,孙医生是文家养大、教出来的,按照文老爷的夙愿,他希望自己看中的所有的有为青年都能成才。 现在,孙少爷虽然落魄,但他是为了抗日,去前线救治伤病员,还在日本兵占领南京之后,帮助了数百中国老百姓,这等大义,文老爷知道了,一定喜欢得不行。 “梁小姐,且莫说你长得清秀美貌,就凭你能和孙少爷一起救治百姓,你就是了不起的奇女子!若你能愿意嫁给孙少爷,文家老爷和孙掌柜一定喜欢!” 梁冬梅点点头,突然羞涩地又问:“可是,孙医生他心里是不是有人了?他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的,却赶到来凤庄来了?我猜,他一定是为了文小姐而来的。” 张妈手指点着她,终于彻底明白了梁冬梅的担忧。 “梁小姐,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啊!哈哈哈,如果是为了这个,你就彻底想错了呀!我们少奶奶,和孙少爷,他们就好像是亲兄妹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换作是你,你知道我家少奶奶的夫婿上了前线,你自己又是从南京城逃出来的,那我们少爷还能不能活下来,你必然最有体会吧。从前线下来的,九死一生啊!” “这么说,你觉得,是因为孙医生担心高少爷可能死在前线,他首先担心他这个义妹,才第一时间先来到这里?” “那是自然的,再说了,先到高家庄,再去舞阳镇,这原本也是顺路,到了我家,少奶奶派个船,你们就能好好地去舞阳镇了,你说对不对?” 听完了张妈这番话,梁冬梅终于释怀了,不过,她到底还是吃不准孙良悟究竟是怎么想的,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