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长见他心急,想必定是在高家庄还有什么牵挂,他赶紧带着高黎明去找到了司机,吩咐立即将高专员送去高家庄,从县城赶过去有七十多里,道不算很远,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到的。 司机一脸的尴尬,他无奈地说:“汽车坏了,今日是走不了了,昨日车子就是出了故障,这一路颠簸都把县长颠坏了。” 陈县长无奈,对着高黎明连声道歉。 高黎明赶紧找了一辆车,好在日头已起,赶紧上路,这七十多里路足足赶了十几个钟头,到了黄昏时分堪堪赶到了高家庄。 来到庄上,门口有人问他找哪个,他忙说自己是来高仲苏的族兄弟,这次是专程过来吊唁的,想请问家中的主事的在不在。 门口那个看来了个文质彬彬的,庄户人的好奇心促使他不停地问,和少爷是哪里的族亲,又是从哪里来。 高黎明见这人话多,便提出只要找庄上主事的。 那人见对方不搭理自己的问题,人的好奇心一旦被打压了,顿时就会生出恶意来。立马呼喝道:“闲人无事,速速离去,休要在此废话。” 有人见门口有人说话,便出来看热闹,跟着那人一起轰高黎明。 高黎明不满地喝道:“我已说过,我是你庄上少爷的族兄弟。” “哪里来的打秋风的?我庄上主人外出,不在家中,你走吧。” 这一番争执,高黎明到底是个读书人,哪里能和这些人讲得通道理?他也是奇怪了,往日这庄上可不是这种风格啊? 他愣是被那两个家伙轰走,却也不能轻易离开,想着这庄上如何会这等古怪?八成是因为少奶奶没了丈夫,担心这庄上受人欺负,这才号令庄户们多加防范。 想到这里,马上便往高家庄祠堂方向去了。 这是三月时分,虽说春暖花开,到底天色黑得早,这会儿已经暗淡下来,庄上各家都升起炊烟,或已经合家围着桌子晚饭了。 高黎明走到祠堂,人已经有些疲惫,突然间,有人喊他:“这不是城里的高先生吗?” 高黎明望过去,见一个约莫四旬的男子正冲着自己憨憨地笑,他不觉有些意外,印象中并无相熟的此人。 “这位是?” “果然是高先生,在下乃是高云岭长子,我父亲与高先生的父亲云山叔乃是近门的兄弟。我三弟仲苏应当与高先生相识吧。” 高黎明听说这位是高仲苏的大哥,赶紧行礼,来人是高仲怀,他客客气气地拉着高黎明在台阶上坐下,道:“也是巧了,我本打算到祠堂看看,不料远远便看到尊兄,我记得你叫黎明,你大哥现下如何了?可曾从北平撤离了?” 高黎明见他关心自家兄长,心中感激:“原来是大哥,大哥在上!我家兄长已经撤离,他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日本人的纠缠,到了济南之后,马上往河南而去,从那里再去武汉,想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听闻高先生一直在各处监工水利,真是万民之福啊!今日突然造访,可是为了我那弟妹?” 高黎明自然警惕这种口实,他马上摇头道:“大哥,我一向在外地整顿水利,突然接到上司命令,立即西迁,我回到机关才得知,原来仲苏兄竟然已经在淞沪战场上为国捐躯了,心中难过,若是西迁了,哪里还能过来祭拜?所以告假前来。” 高仲怀遗憾地摇头道:“原来是这般,高先生大义,在下万分感激啊!说实在的,我那三弟故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那些庄上的刁奴也是凶悍,欺负她们母子,我这个做哥哥的,到底要忌讳着兄长与守寡的弟媳的礼法,也不能多加照拂的,你说她们的日子该如何过啊!” 高黎明被他这番话说得心里激荡,恨不得马上飞到文若兰身边去。 高仲怀不断地观察他的表情,见高黎明不住地咬牙愤恨的,碍于他是读书清流身份,没有污言出口,若换成了面对那些下人,只怕已经不客气了。 他也不知道,眼前这后生能如何利用,但若能利用上一星半点,这番口舌便就没有白费。 他趁热打铁:“对了,高先生该是与我那三弟妹相熟的,你们有大本事,该帮的还是要帮一把的,就如此匆匆西迁,丢下了你的故友而去,也不是大丈夫所为吧。” “大哥,我不是专程赶来相帮了吗?再者,仲苏兄好歹还是留下田庄家产的,想来他的遗孀还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那些田地都被分光了不说,连我三弟的抚恤金都被那些刁奴给抢走了,足足一万大洋啊!若是我那弟妹有了这一万大洋,你说,她们的光景会不会好些?” 高黎明到底年轻,受不得人家如此抢白,他赶紧辩白道:“不对,那抚恤金还没有发放,你这话怕是听差了!” 高仲怀万没想到,他只是随口一说,竟然能在高黎明口中听到真相,他早就在打听关于这抚恤金的下落了,原先只知道抚恤金会由县上发到高家庄族长手里,再由族长当众交给文若兰,可是打听了几次都没有问到详情。 他之所以要对文若兰下手,可不是为了那些田!他只想要那一笔抚恤金,为了这笔钱,他都可以接受由他来抚养高云龙。 此刻,他必须问明白了。“如此说来,你知道这抚恤金在何人手里?” 高黎明赶紧解释:“我刚与陈县长一同从省城赶来,他此次到省城,也有一个使命便是去领取县上各位英烈的抚恤金,其中便有仲苏兄的。” 高仲怀一听,顿时心中了然,他却不能让对方看出他的高兴,还是板着脸道:“莫说这抚恤金,若是你帮着领来了交给我那可怜的弟妹,也算是与我那三弟相识一场啊!高先生,我看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唉——” 高黎明被他这么一番抢白,不觉怔住了。 他是个读书人,哪里懂得对方说的根本就不是真心话,他也不会明白这乡户人家的险恶。 高仲怀说到这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便走开了,高黎明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万般的委屈,他可不是那种没有义气的人,更不是路见不平低头躲避的那种软骨头,可是他事先也不知道,文若兰的庄上居然还有人合起伙来欺负她! 想到刚才那几个刁奴的态度,他愈发相信了高仲怀所言。 “人家做大哥的都插不进手去,更何况外人?若是真的有刁奴犯上,欺凌文若兰,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不行,我必须去问个明白!” 高黎明浑身的酸痛难受早就忘了,这便气势汹汹地返身又往高家庄西头的来凤庄而去。 他赶到大门外,天色已经黑了,此时高黎明完全不顾还有人可能阻拦,直接往里闯去,瞬间便闪出几个人,将他拦住了,有人吆喝起来,还没冲撞纠缠,却已经有个大汉惊喜地喊道:“停手,别动手,这位先生我认得!” 高黎明刚才浑身绷紧了准备打架,听到这话,马上就松弛下来,不过他还是警惕地说:“你是哪个?” 那人大叫:“你不是高黎明高先生嘛,我家少爷办喜事那天,我见过你的。我是高大强啊!” 高黎明严肃地问道:“甚好,我是来拜庄的,适才被——” 刚才阻拦他的两个人出来陪着笑脸道:“莫怪,我们是见先生脸生,既是管家大哥认得,先生赶紧请进吧。” 高大强拉着高黎明便往里走,他没察觉到高黎明脸上的警觉,还欢天喜地带着他进了庄,请到了堂前。 “高先生请坐,快给先生上茶。” 高黎明摆手道:“不必忙了,管家大哥,你——” “哎呀,先生何出此言?我是高大强,你就叫我大强便是了,我认得你是我家少奶奶过去的房东家的少爷,我家少奶奶,当日多亏了你家的照顾。对了,高先生你这是从哪里来?” 高黎明总觉得和他之前的想象不同,本以为,这庄上全是刁奴,一定是虎视眈眈对着他,现在看来,这高大强既然是管家,又看到那些人对他恭敬,想必,他也有可能就是那些刁奴的头领。 反正无论如何,他现在不能轻易中了这些人的套。 一口没喝那茶水,他就问:“我能不能见你家少奶奶?” 高大强赶紧说:“我家少奶奶回娘家去了,已经走了两日。” 后面那个端茶的三妹道:“不对,少奶奶是昨日寅时出发的,没有两日。” 高大强有点尴尬:“你这不是胡说咧?昨日和今日足足两日,可不是两日嘛。” 三妹陪着笑脸点头:“也是,也是,这位高先生你稍坐,对了,大强哥,你也不问问他用过了饭没有?” 高黎明愈发感觉到诡异了,难道他们是准备在饭里下毒? 人就是这样,一旦心中存了疑心,便是看什么,都是那么像诡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