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赶紧挣扎着要起身,口中含糊道:“多谢先生相救啊,多谢多谢!菩萨保佑你!” 孙良悟请周围的看热闹者相帮,将她扶起,那摊主取来一张长凳让她坐下,一问之下,才得知了,原来,这位鄂夫人,是前清一个官员的老婆,她男人对付革命党,杀了不少人,平时因为得罪太多的人所以深居简出,今日不料遇上了之前的仇家,他们上前寻衅。 “那些人将我打了一顿,幸好有个大汉上来阻止,那些人对他棍棒相加,我想喝止他们,却被一脚踹倒,之后就再也不知道了,今日遇到了先生,真是菩萨保佑啊!先生若不嫌弃,请到舍下坐一坐吧。” 孙良悟推辞道:“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夫人 不必多礼,我们还要坐船赶路,就不多打扰了。” 文若兰上前宽慰了她几句,那夫人这才握着文若兰的手,温和地说道:“这位小姐,今天多谢啦,既然你这位先生客气,我也不强求了,这里有一件东西,是我随身带了多年的,算是给小姐留个纪念吧。”她从脖子里摘下了一件东西,文若兰一看,竟然是一块上好的美玉,雕刻成一个如来的模样,她将文若兰拉到一边,硬要将那物塞进她的手中,小声道:“千万好好留着,小姐,只当是替我保存着吧,这是先夫的遗物,乃是雍正年轻时礼佛所制。” 文若兰百般推辞,那夫人看似瘦弱,还挺有劲儿,硬塞给了她,转头又看那昏迷中的大汉,叹气道:“都是因为我,他们要抢我,这位好汉与我素昧平生,却出手相帮,这才惹上横祸,老妇人没本事帮他,在此相求,望小姐和那位先生能救了他,老妇人感激不尽!” 她作势要行礼,被文若兰挡住了,这才又说了几句,便匆匆走开了。 见文若兰怔怔地站在当街,那米线摊主上前说道:“小姐,你和这位先生真是好人哪,那位鄂夫人不是坏人,他男人当初是前朝官员,皇上让他杀人,他还能不杀?现在被杀的仇家路过,找她麻烦,也不见得一定要取她的性命呢,不过是羞辱她一番,如果不是你们救了她,只怕躺在街头这就睁不开眼了。阿弥陀佛!” 孙良悟却说:“我看这位大汉只怕一时间醒不过来了,我要花点时间为他治疗,怕是要带他走了。” “良悟哥哥,不如我来问他。” 几个船员帮着将那大汉扶起来,文若兰用力掐他人中,过了一会儿,大汉悠悠醒来。“壮士,有事相商。” 那人硬撑着睁开眼,吃力地答应:“小、小姐,请、请讲。” “壮士,你伤势挺重,可要知会家人?” 那大汉费力摇摇头,含糊地说:“不是本地人,没有家——” “那,壮士可愿意跟我们上船?” 那大汉根本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很快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文若兰马上吩咐,让船工们将大汉抬上船去,这才又赶到米线摊想多要几份,那摊主爽朗地说:“好咧,马上就得!” 孙良悟马上让船工们给安排了一处妥当的,铺上了草席,帮大汉垫好枕头,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 “若兰,你看,这地方,应该是挨了棍子了,你看到没有?他头发里还留着木屑,说明这一棍子非常重,这是要存心致命的手段啊!他现在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稳定下来了,我估计,很有可能就是脑震荡,未必会有颅内出血。” “现在只有一个麻烦,如果我们一定要救治他,还不想耽误行程,那他就只能跟在船上,万一此人来历不明,我们——” 文若兰道:“良悟哥哥,这件事,我决定了吧!咱们就正常回家,不能将他丢在这里,总之就麻烦你帮帮他,如果回家被父亲骂,也由我一个人担当。” 盛夏时节,天色黯淡得晚些,湘江的江面上,今日无风,船只是微微摇晃着,并没有太大风浪,不是,从江洲上传来野鸭的叫声,还有大鱼从水面跃起的水声。 文若兰还坐在孙良悟身旁,托着下巴,凝视着江面无语。 孙良悟看着她的侧脸,突然笑道:“妹子,我突然发现你长大了许多啊!” 文若兰俏皮地转头:“哦,那是良悟哥哥根本不好好看若兰,否则,你每年暑假都能见到我,为何会觉得我突然长大了?” “你还敢跟那些暴徒打架,我真是看傻了,今天没有受伤吧?我都挨了好几拳,到现在脸上都火辣辣的。” 文若兰哼了一声:“良悟哥哥,你许久没跟我哥哥交手了吧?今天那几个,只怕我哥哥一个人和他们打,都未必落下风,对了,良悟哥哥为何要回长沙,不留在上海吗?上海的大医院不是更好吗?” 孙良悟解释道:毕竟自己是文老爷培养出来的,文老爷也希望家里的晚辈们都可以为家乡出力,所以他毕业后,虽然也有圣约翰这样的医院邀请,他还是马上就返回湖南了。 有一句话,他却只说了一个开头:“还有,我也想着一个人,最好能时时见到她才好。” 文若兰犹如发现新大陆,眼睛瞪圆忙问:“还有这样的事?良悟哥哥,你以前和谁相好?我们怎么从来没有发现?” 孙良悟一个尬笑,便没有继续说下去,文若兰追问了一遍,他只推说自己实在听不惯上海话,尤其是那些学医的,讲话都不讲人话,一句话里面,非要夹杂两三个英文单词,听起来怪异得很。 就在这时,湘姝突然跑过来,大叫:“良悟少爷,小姐,那个人醒了!” 孙良悟一看手表,挠头道:“今天这是怎么啦?聊天到现在,都没注意已经23:00多了,若兰,你会不会冷?” “不冷,良悟哥哥,我都不困,湘姝,我去看看他。” 孙良悟早已起身,往船尾而去,来到那汉子跟前,汉子已经坐了起来,正在向身边一个船工的娘子打招呼。 见孙良悟过来,船工娘子乐呵呵地说:“医生来了,大兄弟,你真是命好,遇上我们孙少爷,他可是在大上海学医术的。”又对孙良悟道,“少爷,这个大兄弟刚才吐了两次,腹中也空了,吐不出东西了,他说还有些头晕,不过他说,看人已经只有一个了,没重影了。” 孙良悟拿起手电,对着他的瞳孔照着看,然后点头说:“的确有改善,船娘你也辛苦了,赶紧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船工娘子笑呵呵地说:“没事,好久都不见孙少爷和若兰小姐了,你们救人性命,我们帮衬一下总是应该的。” 一看到文若兰过来,那汉子恳切地说道:“这位小姐,今天多亏了你舍命相救,替我挡了棍子,否则,就算这位少爷的医术再高,怕也救不回我了。” 见他一句句感谢,文若兰实在不好意思了,孙良悟也让他少说话,多休息,另外还问起了他的情况,那人自称自己姓来,家道中落,一个人在外跑单帮,今日在本镇,本来安然无事,只是看不过那些人明抢老妇人,上前劝说了几句,没想到那些人下手狠,直接要取自己的性命了。 孙良悟告诉他:明天这条船就能到舞阳镇了,他们是文氏布庄的,如果来先生没有特别的事,希望能跟他们的船一起去舞阳镇,他会想办法让他痊愈的,看他的身体素质,如果要痊愈,至少还需十几天。 文若兰的表情非常古怪,孙良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似乎想跟这个男人单聊,可是此人虽看似面善,毕竟来历不明,还是要多加小心。 而且,只要回到舞阳文氏布庄,他就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文岳铭老爷已经训练出了一支护卫队,有十几条枪,还有六把德国的驳壳枪,还是颇有些战斗力的,到了那里,就算这个人是个江湖大盗,他也不会担心了。 问了几句病情,孙良悟便与文若兰一起下船舱去睡觉了,到了后半夜,文若兰居然悄悄地摸了上来,蹲在这姓来的人面前,这人的警惕性极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文若兰挡住了月光,他竟然很快就醒过来,一看文若兰,这才放松下来,才要说话,文若兰就做了个“嘘”的手续,悄声问道:“你不是在长沙的吗?怎么突然来这里了?你那包银元呢?” 姓来的憨憨一笑:“原来,小姐认出我了,这位小姐,我已经被小姐救了两次了,这等恩情,不知如何回报了!” “你、你是赤匪吗?” 姓来的顿了一下,憋了好几秒种,才回答:“小姐,请相信我,我不是坏人。” 文若兰刚要顺嘴说话,突然间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站起身来,向着江面看去,只见一轮皎月在江面上的倒影,形成了一大块亮,在江心缓缓飘荡着,仿佛顺着江水在流动着,却始终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