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 国家需要做实事的人
夏华接纳完赐婚诰文、朱尧姬接受了册封金册后,接下来是纳征,就是驸马家给皇家下聘礼,夏华没下什么贵重的聘礼,一来,万历帝对他小气,他也对万历帝抠门,礼尚往来,二来,他要是下贵重的聘礼,就要贻人口实了:你是寒门平民出身,父母双亡,也没有家族门户庇护,无权无势无钱,当个从六品的官才几个月,哪来那么多银子买贵重的聘礼?必须解释清楚。基于这样的考虑,夏华都没把上次李建业送他的、他用不着的礼物进行循环利用。 纳征后是请婚期,就是通过高人占卜、钦天监官员夜观天文星象等方式确定成婚吉日。经过一番神神道道的操作,夏华和朱尧姬的结婚日子被定在了八月十八日。 再接下来还有什么受醮戒仪、谒祠堂仪等好几个繁琐冗长的礼仪程序,无需详细道明,反正把夏华搞得晕头转向的。 朱尧姬那边有一大堆亲戚,夏华这边一个亲戚都没有,所以,能跟他一起庆祝的就是他的朋友们,唯一遗憾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卢泰和杨江都已经不在京城了。接纳完赐婚诰文次日晚上,夏华特地在一家大酒楼里定了十来桌,邀请袁可立、孙承宗、刘时俊、胡世赏等朋友以及他在京期间认识的新朋友和还不算朋友的熟人一起好好地聚一聚、热闹热闹。夏华当官几个月,京城官场上的人都已经确定了,这位新科状元虽是文人出身,但跟文官集团却根本不是一路的,而是投靠了皇家,是万历帝的嫡系部下、万历帝重点培养的依附于皇室的新文官集团的后起之秀。如此一来,夏华的身份就微妙了,以申首辅为首的文官老臣们大多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鄙夷他,不跟他亲近、不跟他有来往——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明的文官们养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思维观念甚至是意识形态:跟皇帝对着干才是“有傲骨、有气节”,亲近皇帝的就是趋炎附势、卑躬屈膝之辈,跟太监一个德行,都是没骨气、断了脊梁骨、令人不齿的东西——至于这届殿试的三百几十名进士,离京下放地方的不算,留在京城的近百人里,有的摇摆不定或试图左右逢源,一半以上投靠了文官集团,三分之一不到跟夏华一样选择“唯皇帝马首是瞻”,只有这些人才跟夏华算是同路人,过来给他捧个人场。 初入官场就要站队,没办法,这就是官场的规矩。 面对这个局面,夏华忍不住想起了后世电影《投名状》,里面的男主角庞青云跟他现在处境很像。庞青云就是那种有本事、一心忠君报国干实事、既不擅长也不屑搞派系之争的人,狄大人、陈大人、姜大人这三个老头就代表着“文官实力派集团”,三公里,除姜大人一直不待见庞青云外,狄大人和陈大人都曾试图拉拢过庞青云,但都被他拒绝了,眼见如此,“大老板”太后十分欣赏庞青云,又有本事又不加入文官集团,多好,太后曾试图把庞青云收为朝廷直属嫡系干将用于对抗文官集团,偏偏庞青云搞出一系列政-治低能的骚操作,败坏了太后对他的好感和信任,最终里外不是人,以太后为首的朝廷中-央不喜欢他,以三个老头为代表的文官集团也不喜欢他,身边的兄弟又背弃了他,他当然只有死路一条。 夏华可不会那么傻,人在官场,就注定身不由己,岂能独善其身?不抱大腿是不行的,他选择抱的大腿就是大明帝国的最高-领导人——万历帝,只要万历帝一直信任他、庇护他,他就会没事,如果他既被文官集团排斥又被万历帝猜疑,那庞青云的下场就是他以后的下场。 十来桌酒席,百余名宾客,很多人是这届殿试的进士,因为有一起参加过殿试的独特经历,所以这些大明朝的新一代人才自然而然地互相很有亲和认可感,虽然谈不上拉帮结派,但确实容易打成一片。当然了,等到大家的官越当越大,牵涉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互相之间就不会这么亲近了,甚至会分道扬镳、成为政敌。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开怀畅饮、谈笑风生,都是满腹经纶的才子,聚在一起又喝了酒,自然开始舞文弄墨、吟诗作词,你吟几句诗我作一首词,你说则逸闻我谈件趣事,你出个对子我猜个谜语…好不热闹,首席坐着三鼎甲,本届的状元、榜眼、探花俱在,这让酒楼老板乐得满脸笑开花,经过这场酒宴,他家的酒楼要沾上多少文气?他已经悄悄地跟夏华说了,这场酒宴不收钱,他家酒楼的名字有三个字,只要状元郎带动榜眼、探花一人一个字地给他家酒楼题个名,便可全场免单。 不得不说,这位老板很有头脑,集齐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的题名,要比状元一个人题名更有意义、更加脍炙人口、更有广告效应,以后,京城的读书人、三年一次进京赶考的全国各地考生们还不挤破头来他家酒楼吃饭从而沾沾文气? “呵冻提篙手未苏, 满船凉月雪模糊。 画家不识渔家苦, 好作寒江钓雪图。” 随着孙承宗的一首《渔家》,众人纷纷称赞。 夏华也连连点头,孙承宗的这首《渔家》是众人玩吟诗游戏要求根据桌上的菜为题材、他便以一盘鱼为题材即兴吟出,但这首诗并非俗套的附庸风雅,而是以此表达他对社会基层广大百姓生活艰辛的深切同情。大多数画家、诗人、文学家等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渔家生活是多么多么充满闲情逸致,在他们笔下,起早贪黑、栉风沐雨、披星戴月的渔夫等社会基层老百姓的生活是轻松自由的,而在官场上打拼、衣食无忧的他们却是痛苦的,这简直是无病呻-吟、矫情做作,社会基层老百姓的生活哪有那么诗情画意,只有艰难辛苦,那些士大夫要么不去真正地体察民间疾苦,要么没有勇气说出实话,想当然地美化艰苦,实在令人不齿。 “公玉兄,”孙承宗谦虚地向众人回礼后,想起什么,好奇地看向夏华,“我好像从没见过你吟诗作词呀?” 袁可立笑道:“了解公玉兄的人都知道,他不擅长吟诗作词。” “不见得吧?”孙承宗不相信,“我记得公玉兄在殿试考卷上写的那首词,可真是古今少有、荡气回肠!令人震撼叹服!”他情不自禁地高声吟道,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吟诵完,孙承宗目光炯炯地看向夏华:“通过这首词,我非常肯定公玉兄在诗词上造诣极深!公玉兄,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美中不足的是,怎么就一首呢?再来一首吧!” 夏华笑了笑:“正如礼卿兄说的,我确实不擅长吟诗作词,因为…我觉得我辈身为官员,能不能吟诗作词是次要的,没必要在这一点上耗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 袁可立、孙承宗等人一起看着夏华:“愿闻公玉兄高见。” 夏华正色道:“诸君,朝廷选拔我们,授予我们官职,是希望我们为国家效力,为官者,必须德才兼备,德自然不必多说,至于才——什么是才?舞文弄墨、吟诗作词就是才?非也!舞文弄墨、吟诗作词固然是才,但此才只是才的一种,若把二者划上等号,就太过于狭义了,广义的才就是百行百业、利国利民的一技之长。我大明眼下虽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但必须居安思危,万一天下大乱、社稷倒悬,舞文弄墨、吟诗作词可平定天下、重整社稷否?贼寇蜂起、匪盗丛生、兵荒马乱、生灵涂炭,舞文弄墨、吟诗作词可杀贼剿寇灭匪除盗否?天灾无情、人祸惨烈,百姓万民深陷于兵灾、旱灾、水灾、蝗灾、瘟疫、饥荒的水深火热中垂死挣扎,舞文弄墨、吟诗作词可救灾安民否?我想,答案不言自明。国家需要我们这些官员和才子掌握的,是能够协助皇上经世济民、做实事的才干。有这样才干的人,才是真正的国家栋梁之才。” 袁可立、孙承宗等人都听得心悦诚服:“公玉兄此话真是鞭辟入里的至理名言!确实啊,吟诗作词只能作为闲暇之余陶冶情操的爱好,我辈为官者,如果只会吟诗作词却不懂得如何为皇上分忧、为国家排难、为万民造福,那只是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 “哼!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忽然,某桌上响起一个很不和-谐的讥刺声音,“德才兼备?才不才的先不谈了,夏驸马,你的德呢?你这样的人,也好意思说德才兼备?真是恬不知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