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节 小宋朝
对历朝历代君王们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当然是维护自己的君权即对国家的统治权、对所有人生杀予夺的大权。因为对君王们来说,权力是一切的基础,失去了权力,君王还是君王吗?所以,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历朝历代很多君王会干出让普通老百姓不理解的昏庸甚至愚蠢的事,头脑简单的老百姓只能理解为“皇上是英明的,这是毋庸置疑的,皇上干出错事、蠢事只因为有奸臣蒙蔽了皇上”。实际上,君王们哪有那么单纯。用后世的概念进行解释,那就是:有时候,君王们的利益不等于国家的利益,甚至两者会产生冲突,有的君王在二选一时就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故意损害、舍弃国家的利益。 可以设想这么一个老套的情况:某国有位将军,用兵如神、百战百胜,在抵御外敌时战功赫赫、把外敌打得望风披靡,同时洁身自好、不贪不捞、不干坏事,爱护部下们、爱惜百姓等等,从而在该国军民里拥有极高的威望。请问,这个国家需要这位将军吗?当然需要,这位将军就是这个国家的长城啊;再请问,这个国家的君王需要这位将军吗?不需要,因为这位将军已经威胁到君王的君权了。于是,在有必要、有机会时,君王会冷酷杀掉这位将军,干出自毁长城的“蠢事”,事后为平息众怒,君王会把责任推到某个“奸臣”的头上,声称自己是误信了谗言,再杀掉那个“奸臣”并给这位将军平-反昭雪,君王自己是清清白白的。 宋朝军事无能,这是公认的历史常识,问题来了,宋朝为什么军事无能?根子就出在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身上。赵匡胤本是后周的将军,在积攒下了足够的实力、势力、威望、影响力后,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篡夺了后周柴氏的江山,当了皇帝后,他最害怕的就是部下们学他,于是,他和赵家的历代皇帝都千方百计地削弱军队武官的权力,避免武将坐大。 一个国家的军队,本是保卫国家的,按理应该越强越好,但很抱歉,在这些君王看来,军队是不能太强的,因为太强就威胁到君权了,所以很多时候君王们不但不会进行强军建设,还会刻意地削弱军队的战斗力。防自家人甚于防外敌,北宋、南宋的灭亡何尝不是作茧自缚? 高丽国的建立跟宋朝的建立简直是惊人的相似,高丽开国君王李成桂本是前朝的一个将军,因屡立战功而不断得到提升,在翅膀硬了后,他精心策划了一场“威化岛回军”行动,这是高丽版的陈桥兵变,本该出征远行的高丽军在李成桂的率领下反戈一击,打回国内攻陷国都,使其一举掌握军政大权,四年后,他“受群臣推戴”登基为王,开创了高丽国新王朝。 高丽号称“小华夏”,但高丽国并不像缩小版的明朝,更像缩小版的宋朝,甚至还不如,宋朝好歹经济发达,高丽既经济落后,同时军事力量又跟宋朝一个档次。金人打来了,宋朝一触即溃,倭人打来了,高丽一触即溃。 高丽的很多事不用太奇怪,想想宋朝是怎么回事,立刻就都想通了。 德寿宫的另一间偏殿里,结束晚宴的李昖慢慢地呷着浓茶,权栗毕恭毕敬地站在对面。 “权将军刚才在席间指的莫非是…”李昖缓缓地开口道。 权栗毫不委婉含蓄、点名道姓地道:“微臣说的就是全罗道兵马节度使李尧臣。” 李昖叹口气:“李尧臣跟权将军你一样,都是在这场战争中挺身而出、屡败倭寇的英雄…” “但微臣跟倭寇血战只是为了效忠殿下、保卫国家,李尧臣跟倭寇交战则是为了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从而割据一方、自立为王甚至…意图谋反!”权栗脸色紧绷,“恳请殿下明察!” 李昖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权将军,你的忠心,寡人是知道的,但你对李尧臣的指控…会不会有点过了?” “微臣此话,句句属实,绝无任何无中生有或夸大其词!”权栗沉声道,“李尧臣此人,心机极重、城府极深,战争爆发前,他从倭国商人那里得知战争即将爆发,回国后立刻散尽家财修筑山寨城堡、招兵买马聚敛党羽、囤积粮草物资、打造和外购兵器军械…其目的不是为效忠殿下、保卫国家,而是为在战争中趁势而起,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通过李家寨之战和锦城大捷,他获得了巨大的名誉、声望、影响力、号召力特别是在全罗道,他蓄意地吹嘘自己、拉拢人心,把自己打扮成高丽的英雄、全罗道的保护者,再对升斗小民施以小恩小惠,从而尽得全罗道民心依附。殿下,李尧臣实力强盛,战争中,王京在北,殿下和朝廷也在北,他为何不主动出击、北上勤王救驾却滞留在其锦城老家?朝廷王军和明军南下收复失地时,他为何不出兵配合?因为,他只打能让他扩充实力、壮大势力的仗,如果无利可图,他就按兵不动、保存实力。如此行径,岂是真正的忠臣所为?” 李昖握着手里的茶杯,眼神飘忽。 权栗接着道:“打退倭寇对全罗道的进攻后,李尧臣的所作所为更是彻底地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他视全罗道为自己的私人地盘而非殿下治下王土,他强取豪夺霸占了大片无主的土地,有很多土地其实有主,但原主却被他不择手段地除掉了,然后,他把这些土地分发给那些升斗小民和难民、流民以此收买人心,从而赢得那些升斗小民和难民、流民的感恩戴德,个个对他死心塌地,认为这些土地是李尧臣恩赐给他们的,都以李尧臣为效忠对象,以致于他们甚至只知李尧臣而不知殿下!” 李昖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古今中外的领导都有一个共性,就是不允许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不允许部下的威望超过自己,人人都应该只敬仰自己、只围着自己转。李昖自然也不例外,别说李尧臣这个“外人”了,就算是他的亲儿子李珲,在有了声望后,他都十分恼怒忌恨。 权栗叹口气:“如今的全罗道,已然是李尧臣的私人小王国了,他有只听命于、效忠于他本人的军队,道里的老百姓也都唯他马首是瞻,朝廷的军令、政令、法令在全罗道根本就行不通,因为全道军民都只听他一人的,当初我一眼就看出他腹有鳞甲,如今被事实验证了!不仅如此,李尧臣还有一个分量很重的同党。” 李昖的眉毛不经意地挑了一下,他已经想到了。 “是的,就是李舜臣。”权栗一脸忧虑,“李舜臣和李尧臣是结拜兄弟,关系非同一般,李舜臣目前是三道水军统制使,可以说,我国的水军都在他的掌控中,这对兄弟俩要是暗怀不臣之心,后果不堪设想!李舜臣的水军给李尧臣提供了强大的海上屏障,他们俩陆海勾结、互为唇齿,谁能奈何得了?李舜臣在战争中也是屡立战功,声望极高,其麾下水军个个对他惟命是从,有李尧臣的全罗道,李舜臣的战船队就不会是无根浮萍,就有了陆上基地,我国海防形同虚设,如果哪天李舜臣的战船队载着李尧臣的陆师部队在京畿道登陆,如何抵挡?” 李昖语气复杂地开口道:“难道他们兄弟俩真会图谋不轨?”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高丽开国君王、自家祖宗李成桂,是的,李成桂就是这样夺权开国的。 “殿下,”权栗急切地道,“就算他们俩不会逆反作乱,但割据全罗道已是不争的事实!全罗道是高丽国土、殿下治下王土,岂能成为他们俩的私人小王国?再者,人心不足蛇吞象,谁能保证他们俩在把全罗道据为己有后就会满足?会不会欲壑难填、得陇望蜀?接下来打起庆尚道、忠清道的主意?试图跟殿下南北分庭抗礼甚至把殿下取而代之?” 李昖嘴唇紧抿,脸色变幻不定。 “殿下,”权栗愈发急切,“解决李尧臣和李舜臣,刻不容缓啊!否则,等他们扎稳了根基,一切就晚了!目前,倭寇已不足为虑,殿下和朝廷大可全力解决李尧臣和李舜臣之患!” 李昖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后,他幽幽地道:“明军和大明皇帝会是什么态度?别忘了,还有十万多明军在我国境内呢!” “这是我国的内政,明朝不会插手的。”权栗分析道,“明国视我高丽为其藩属,明国皇帝只在乎我高丽听不听话,至于谁统治高丽,他是不在乎的。如果…”他语气变得古怪和深邃,“李尧臣向明国皇帝承诺由他统治的高丽会对明国更恭敬、会向明国提供更多的利益,殿下,该如何是好?” 李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茶杯,几乎要把茶杯给握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