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节 危机是危险和机会
没拜会成刘总督的夏华只得前去拜会张布政使,结果又扑了个空,张府下人声称张大人前往粤西偏远地区巡视民情了,什么时候回来嘛…快者十天半个月,慢者一二个月吧,反正张大人爱民如子、关心民生,打算亲自用双脚走遍粤西,好好地深入群众,了解民间疾苦和竭力解决民间疾苦,万一再碰到什么冤假错案或有人拦路告状,张大人还要客串一下包青天,回来的日期就更晚了。 也没拜会成张布政使的夏华只得前去拜会屠知府,结果毫无悬念,他在屠府门外被告之:屠知府突患疾病、卧床不起,无法会客。 “他们这是故意的!”夏华身边的赵炎愤愤不平,“一个前去边境视察军务了,一个前往偏远地区巡视民情了,还有一个早不早晚不晚地在这个时候得病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夏华笑了笑:“你知道张大忠是哪里人吗?” “不会也是江南人吧?” “猜对了,张大忠的老家也是浙江嘉兴秀水,跟屠谦是老乡。” “他们俩是一伙的?” “你说呢?我估计,刘总督前去广西边境视察军务并不是托词,而是实情,莫家和郑家打得那么热闹,刘总督坐镇两广,下马管民、上马管军,军事防务也归他管,他岂能不重视?万一莫军战败、莫朝灭亡、郑家吞了莫家,莫军肯定会有很多残兵败将逃到大明和安南边境地带甚至窜入大明境内,发生那种事的话,刘总督难辞其咎,所以,他前去广西确实是为了公务,至于张大忠和屠谦,他们俩的态度可就暧-昧不清了,或许,他们俩和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那帮人就是趁刘总督不在广州府城这个空档期才动手的。” 赵炎既愤慨又忧虑:“如果布政使和知府都站在那帮人那边,那…公子,您这次面对的危机确实不小啊!” 赵炎并不是杞人忧天,张大忠相当于广东省-长,屠谦相当于广州市长,这两人如果是“反面角色”合伙对付夏华这个县长,夏华的麻烦确实大了。 “危机?”夏华呵呵一笑,“危机是什么?是危险和机会。他们上次阴我,不但没成功整垮我,还反而让我大捞一把,这次嘛…说不定也会哦。” 赵炎看着夏华这副智珠在握的表情,心头一下子大定,他知道自家公子足智多谋、深不可测,既强大又聪明,绝不会被轻易打垮。 “走,再去拜会下一家。”夏华大手一挥。 “还要拜会谁?” “广州的豪强大户呀!” 广东跟东南的苏浙闽一样,都是华夏对外开放最早的地区之一,虽然兴旺程度不如东南,但也催生了一大批盘根错节的地方豪强势力,其中,实力最强、势力最大的有十二家,三家在潮汕一带,九家在广州一带——这九家豪强不都是广州本地的,有的是广东别地的,因为广州是广东最早的对外通商口岸又是广东的首府、核心,所以他们自然把家族、生意、产业都搬到了广州——为首者是潘家。潘家财势雄厚、树大根深,历史上该家族一直延续到清朝仍然兴旺不衰,清朝中后期大名鼎鼎的广州十三行里的潘文涛、潘文海都是潘家的后代分支。 到了富丽堂皇得堪比王府的潘府的大门口后,夏华客客气气地递上名帖:“新安县知县夏华前来拜会潘四爷。”潘四爷是潘家现任家主,因其在同辈兄弟里排行第四,人称潘四爷,此人也是广州商会会长。 “等着。”那身上衣服比夏华身上的还名贵的开门仆人懒洋洋地接过夏华的名帖,不但没行礼,甚至都耷拉着眼皮没多看夏华一眼,回头后甩手关上了大门。 赵炎差点儿暴起:“妈的!什么东西!我家公子好歹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他区区一个下人,竟敢如此傲慢无礼?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夏华拉住赵炎,不嗔不怒地笑了笑:“宰相门前七品官嘛,潘家财大气粗,自然连带得他们家的下人也自以为高人一等、用鼻孔看人了。” 赵炎仍然愤怒不已:“公子,您毕竟是朝廷命官呀,姓潘的再怎么有财势,也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怎能对您如此目中无人?您这也太…折辱自己了!” 夏华耸耸肩:“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两人在潘府门口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大门才重新打开,一个锦衣长袍的清瘦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走出大门向夏华稍微行了一礼:“夏大人大驾光临敝府,真是令敝府蓬荜生辉呀,敝人是潘四爷的九弟,见过夏大人。” 夏华笑着回礼:“原来是潘九爷,请问潘四爷呢?” 潘九仍然笑得光彩照人:“家兄今早刚刚出远门去拜访一位故交好友了。” “什么?这真是太不巧了。”夏华一脸错愕和失落,“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潘九笑道:“哎哟,这可不好说,起码得一个月吧!家兄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大不如年轻时,路上经不起颠簸劳顿,肯定是缓缓而行的。” 夏华脸上一下子阴霾密布:“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潘九显得很热情地道:“夏大人这么急着见家兄,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不妨跟我说吧!” 夏华犹豫一下,点点头:“好。” 十分钟后,夏华被潘九引进潘府的一间会客室里,刚坐下,夏华就一脸忧心忡忡地开门见山:“潘九爷,相信你也看到了,广州府城的物价正在快速上涨,并且带动周边越来越多地方的物价跟着水涨船高,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还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必须及时刹住!” 潘九收起脸上笑意,点点头:“是啊,市井间已经开始怨声四起、人心惶惶了。” 夏华取出几张票券:“抑制物价的首要是抑制粮价,粮价稳住,其它商品的价钱就不会发生太大的波动,想要抑制粮价,关键有二,一是从外地购入大量的、满足广东本地需求的粮食,二是这个。” 潘九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票券?” “对,正是此物。”夏华神色凝重,“此物在物价的波动中起到了极大的推波助澜的作用,还是有心人用于操控、扰乱市场正常物价的利器!太多的商户包括开粮店的发行了面值总额远超过他们商品物资库存和货物供应能力的票券!本来,当市场一切井然有序、平稳运转时,还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要是出现物价飞涨、物资短缺并引发挤兑潮时,整个市场必定大乱,此物可谓火上浇油。”他看着潘九,缓缓地道,“据我所知,潘家的手里就有相当多的票券吧?” 潘九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笑了笑:“潘家毕竟是商家,商人嘛,就是做生意赚钱的。发行和低买高卖票券是有利可图的,潘家当然不能免俗。” 夏华叹口气,神色变得急迫起来:“潘九爷,今年的情况可不比往年,广东既出现旱灾又伴随着大规模的‘改稻为桑’活动,可以肯定,广东今年的粮食肯定歉收,粮价必定大涨,现在已经出现苗头了。您是行内人,肯定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老百姓要是都成了穷光蛋,大批中小商户破产倒闭,那你们手里的那些票券还有谁会认账?都会沦为废纸呀!” 潘九也叹口气:“是啊,是啊…” 夏华显得非常推心置腹地道:“潘九爷,我是官,你们是商,但我们都是依附广州这块宝地而得以富贵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广州要是乱了,广州的市场要是垮了,我们岂能不受影响?广州越好,我们就越好,反之,我们的财富会受损,地位会动摇,口碑也会崩塌!关键时候,我们应该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保住广州乃至全广东老百姓的饭碗,如果我们畏缩不前,甚至浑水摸鱼,老百姓以后还会尊重我们吗?还有我们的子孙后代,要为他们积德呀!” 潘九神色变得肃然起来:“夏大人此话真是令人振聋发聩!身为广州人,岂能看着广州乱起来甚至垮掉?敢问夏大人有何高见?” 夏华看到潘九开始被自己说服,顿时面露喜色:“首先解决这个要命的票券问题,那些商户发行的大量票券几乎都是建立在他们无力兑现支付的基础上的,风平浪静时还好,一旦遇到稍微大点的风雨,市场上的虚假繁荣立刻就会轰然倒塌、化为泡沫,由这东西堆积成的产业链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泥足巨人。我们要做的,首先是联系所有的发行票券较多的商户,统一口径、对外严格保密,避免引起老百姓的恐慌情绪和市场动荡,同时严厉要求任何一户商家不准私自把票券低价卖给老百姓、把烂账转移到老百姓头上; 其次,由广州商会牵头,推举出若干位德高望重、诚实可信的士绅贤达,共同组成一个票券管理机构,将市场上流通的所有票券按照数量与商户的兑现能力以及发展前景进行分门别类,统计出每户商家应承担的总债务;接着,成立一家专门的钱庄,强制性要求每户商家都缴存其总债务一半金额的资金作为保证金,这些钱都会用来专门解决滥发票券引起的债务危机;再接着,由票券管理机构负责对所有缴存的资金进行集中管理、集中调配以抑制物价,当已缴存的商户出现兑现困难时,便用其保证金偿还,如果其保证金不够,可用其有价资产作为抵押动用别家商户的资金代为垫付,但事后必须及时补上,否则没收其抵押资产。另外,加入商会的商户想要发行新的票券,必须经过票券管理机构的审核和批准,还要缴存足够的保证金,绝不允许再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 如此一来,商会的众商户一起承担风险,大家团结互助,共同承担风险就能分散掉风险,除非爆发了发行票券的商户有一半以上同时面临破产倒闭危险的全面危机,否则,这些票券就都是安全可信和保值的,市场上的物价就能得到稳定,众商户的资产安全性也能得到大大提升。”夏华说完,取出一叠纸张递过去,“我刚才说的是大致上的构思,详细的计划在这里。” 潘九接过夏华的“由广州商会牵头成立广州票券管理机构以及该机构如何运作”计划书,忍不住称赞道:“难怪夏大人能把新安市舶司经营得那么红火,原来,夏大人不但才华横溢、文采非凡,在商业之道上也是造诣极深呀!这个办法确实很可行,能有效地缓解甚至能完全解决大批商户滥发票券带来的市场隐患。” 夏华十分谦虚地道:“潘九爷过奖了,我在你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我只是提出了一个纸上谈兵的构思,具体想将其付诸行动、化为现实,还是要依仗作为广州商界领袖的潘家的。”他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潘九正色凛然道:“夏大人放心吧,潘家一定会带领广州各家商户同气连枝、同舟共济,并与官府同心同德,一起化解这场大危机!” 夏华向潘九行了一礼:“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