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节 先扶贫再发展(1)
延长县的情况比新安县的糟糕很多,夏华去新安县是搞发展,来延长县只能先扶贫然后才能搞发展。 不管做什么事,包括带领一个县脱贫、搞发展,都需要启动资金。就说延长县吧,全县百姓在地里一年忙到头才能勉强糊口,夏华要是大手一挥,让百姓们跟他一起做非农业的事,好了,干活的人手是有了,可大伙儿今年都不种地了,全县这么多人今年要吃的饭从哪里来? 马鸣毂以前也想带领延长县脱贫,但他无处下手,就因为他解决不了这个死结般的问题,老百姓没饭吃,他没粮食,外购粮食吧,他没钱。 如今换成夏华,这就不是问题了。夏华当地方官当得那么成功,其它的因素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有钱,掏个百万两银子砸下去,只要不是砸进水里,足以让一个县富起来。 想要带领延长县扶贫,在有启动资金的情况下先要找到弊端在哪里,然后才能对症下药。在这件大事上,马鸣毂是夏华最好的信息来源,他在这里当了很长时间的县丞,又心怀百姓、一直矢志于改善民生,肯定做了很多和很深入的研究,于悦虽然也在这里当了很长时间的官,但他主要把精力放在开采石油上,在这方面不如马鸣毂。 眼看还有一两天就要过年了,夏华花钱买了很多年货装了满满当当一马车前去马鸣毂家拜访他。于悦笑着打趣道:“真是稀奇,别人都是年底孝敬上官,公玉兄你倒好,不但不准下官们上供,还给下官上门送年货。” 夏华笑道:“什么上官下官的,在我眼里,他是我的同僚,帮衬一把是应该的。” 于悦耸耸肩:“我估计他不会收的,你给大伙儿集体加薪后,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唯独他没领你发的‘补贴俸禄’,他说他当的是朝廷的官,俸禄也只该拿朝廷给的那份。” 夏华明白马鸣毂的这股“骨气”从何而来,一来,他是个读书人,坚持圣贤教导,保持初心,严格约束自己“不拿不该拿的钱”,二来,他拉不下颜面拿夏华的钱,觉得这是一种折辱,拿了就像是夏华在可怜他的施舍。就好比同学会上,一个混得好的土豪同学给所有人发红包,有的人虽然穷,但为了维护自尊心,再缺钱也不拿这种嗟来之食。 到了马鸣毂的住处后,果不其然,比县衙还破旧,跟贫民窟简直没区别,门口蹲着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孩在专心致志地玩泥巴,一个是六七岁的小女孩,一个是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是马鸣毂的女儿和儿子,他在参加乡试前已经娶妻生子了,两个小孩都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让夏华看得十分不忍。 见到夏华和于悦过来,小女孩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溜进了屋子里,扒在门口向外面看着,小男孩倒是大胆一点,站起身好奇地看着夏华和于悦。 夏华微笑着走上前弯下腰:“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哧溜一声把冻出来的鼻涕倒吸回去:“狗蛋。” 夏华嘴角抽了抽,马鸣毂好歹是举人还是解元,就算给儿子取小名,也不至于取得这么随便吧? “我姓夏,你可以叫我夏叔叔,那位是于叔叔。”夏华自我介绍道。 狗蛋像模像样地对夏华和于悦各行了一礼:“夏叔叔好,于叔叔好。”表现出很好的家教。 夏华伸手摸摸狗蛋的脑袋:“真乖,叔叔给你糖吃。”马车边的赵炎立刻拿着一大袋糖果走上来。 看着袋子里花花绿绿的糖果,狗蛋的眼睛立刻直了,一边兴高采烈地说:“谢谢夏叔叔。”一边伸手去拿。 “狗蛋!”那个小女孩也就是狗蛋的姐姐急声提醒道,“爹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狗蛋一下子蔫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袋子里的糖果咽着口水,手却怯生生地想要缩回去。 “尽管拿吧!”夏华摆出官威,“我是你们爹的上官,你们听你们爹的,你们爹又听我的,所以你们也要听我的。” 狗蛋和他姐姐费力地转动着脑子思考着这个听起来很复杂的逻辑关系。 “夏…夏大人?”听到说话声的马鸣毂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夏华后吃了一惊,接着快步走上来行了一礼,他随即看到夏华马车上的那些东西,脸色有点不自然起来。 “爹,这些糖果是夏叔叔送给我们的,我们可以拿吗?”狗蛋和他姐姐胆怯地问道。 马鸣毂目露疼爱和愧疚,轻轻地叹口气:“拿吧。” 两个孩子立刻欢呼雀跃地接过赵炎手里的袋子,然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他们显然很久没有吃到甜食零食了。 “下官不知夏大人莅临,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马鸣毂一板一眼地道,又跟于悦互相行了一礼。 夏华笑了笑:“不请我进屋里坐坐吗?” 马鸣毂面露赧然,勉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请,于大人请。” 马鸣毂家里不出意外地跟外面看起来一样破旧,家具少得可怜,马夫人虽然年轻,也就二十几岁,却已经快被艰难的生活打磨成黄脸婆了,一身的粗布麻衣,头面上没有任何首饰,面对前来做客的丈夫的上司,她手足无措,因为家里连茶叶都没有,只得端了几碗热水上来。 夏华没有任何嫌弃地端起面前的粗瓷碗喝了几大口热水,然后看着对面只在椅子上放了三分之一个屁股、神态是不折不扣的如坐针毡的马鸣毂,开门见山道:“公驰兄,马上就是辞旧迎新的春节,过了春节就是新的一年,一年之计在于春,我打算在新的一年里开始带领全县老百姓大干一场以改变现状、过上更好的生活,这可离不开你帮忙啊!” 马鸣毂虽然想跟夏华保持距离,但他也很关心延长县的民生发展事业,所以没有不配合夏华,而是单刀直入地道:“回大人,想要这么做,第一步必须解决全县老百姓的口粮问题。” 夏华点头:“需要多少粮食?” 马鸣毂道:“就算成-年人一天一斤粮,老人小孩一年半斤粮,全县一天需要八千多斤粮,一个月就是二十四万斤,一年就是近二百九十万斤粮食。” 夏华微笑道:“账不是这么算的,人毕竟是人,不是牲口,不是只要填饱肚子就可以的,除了米面主食,人还需要吃肉,肉是粮食喂养家禽家畜而来的,牛马等劳动牲畜也需要喂养,满打满算,就算全县一天需要两万斤粮食吧,一个月就是六十万斤,一年就是七百二十万斤,折算为四万八千石,好吧,把老鼠虫蚁造成损耗的也算进去,凑个整,五万石。嗯,延长县全县一年需要五万石粮食,还行,包在我身上了。” 马鸣毂顿时吃惊得瞪大眼:“大人…您的意思是…您要从外地买来五万石粮食?” 夏华点头:“当然,全县老百姓都去干别的事了,粮食自然只能外购。” 湖广、江西的正常米价是一石四钱,巴蜀的正常米价是一石五钱,广东的正常米价则是一石六钱,福建更要达到一石七钱,很显然,越盛产粮食的地方,粮价就越低,西北地区的缺粮可要比广东、福建严重得多,陕南的关中平原虽然产粮,但供不应求,隔壁的山西向来不是产粮大省,那么,陕北的粮食从陕南运的话,路途虽然近,但进价很高,从河南运的话,进价虽然低,但路途远,运费很高,两个途径差别不大。夏华从外地买粮运入延长县,成本起码一石五两,五万石就是二十五万两。 这不是一笔小开支,换而言之,夏华要花二十五万两银子才能确保延长县老百姓在新的一年里可以不种田而有饭吃,才能解放劳动力用于干别的事。 马鸣毂难以置信:“这么一大笔银子,谁来出?朝廷是不可能拨款的,发动富户士绅吗?延长县这么穷,富户士绅家也没几个银子的。” 夏华一脸的豪横:“这你放心,我来出。” 马鸣毂原本就瞪得很大的眼睛当即瞪得更大了,眼珠子都要滚出眼眶:“大人,这…这…”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觉得这很匪夷所思。 夏华笑道:“公驰兄,你该不会以为我那么‘奢侈挥霍’,花的是我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吧?那你也太看低我了,我跟你一样,从来没忘当年读书时书中的圣贤教诲,‘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辈读书人,读书当官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我的银子都是干净的,绝不是‘取之于民’,并且我还非常愿意把我自己的银子‘用之于民’。” 马鸣毂呆呆地看着夏华,半晌后,他叹了口气:“大人高风亮节、怀瑾握瑜,真是令人高山仰止、肃然起敬。”他虽然暂时无法辨别夏华此话究竟是真是假,但无非就是两个情况: 第一,夏华说的是真的,他拿自己的钱用于延长县的扶贫事业; 第二,夏华说的是假的,他拿他在新安县搜刮来的钱用于延长县的扶贫事业。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夏华说的就是真的,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天底下会有这么奇葩的贪-官?在甲地搜刮民脂民膏到乙地用于民生扶贫?显然不符合逻辑。 夏华说的这五万石粮食是军粮,他在广州的那场商战大风暴中获得了高达二三百万石的粮食,其中一部分被他下令运到西北准备用于宁夏之役,从中拨出五万石用于延长县的扶贫自然没问题。——需要注意的是,这二三百万石粮食并不都在广州,那帮人提前扫空了湖广、江西等地的粮食,就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也没必要急吼吼地就把已经买到手的粮食运到广州,贸易方式也可以是这样:那帮人比如跟湖北的某个大粮商签好了白纸黑字的契据并且交了银子,但粮食还暂存在那个大粮商的粮库里,还在湖北,并未运到广州。那帮人这么做,一可让粤闽的粮食供应犹如挤牙膏以维持高粮价,二可狡兔三窟,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就能避免被一网打尽。那帮人在输给夏华后,夏华低价买下了他们的粮食,买的其实是契据,那个湖北大粮商粮库里的粮食归夏华了,粮食仍在湖北,并未运到广州,夏华只需派人拿着契据前去提货就行了,这些已经属于他的、在湖北的粮食既可南下运到广州,也可北上运去西北,而不是已经运到广州再从广州运去西北,那得多花多少运费和成本?任何时代的商人都会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减少商品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