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宫中暗影(5)
侍立在殿门口的张诚心头阵阵火急火燎,他时不时地看向外面,却始终不见景阳宫的那两个老宫女任何一个跑来叫嚷“不好啦!景阳宫出事啦”,离预定时间都已经过去差不多半盏茶的工夫了,焦虑不安的他瞥向李太后那里,看到一双冰冷而凌厉的眼神在瞪着催促他。 张诚忍不住一个哆嗦,他隐隐地感到事情可能已经节外生枝、超出了计划,但此时已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狠狠心、咬咬牙,对那两个亲信小太监其中一个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立刻会意,他先跑到外面在雨中转了一圈,然后回来故意大声向张诚汇报:“张公公!不好啦!不好啦!出事了!” 张诚也故意大声道:“出什么事了这么咋咋呼呼的!小声点!别影响太后、皇上、潞王还有诸位娘娘和公主的兴致!” 那小太监一唱一和地配合张诚演戏:“景阳宫!景阳宫出事了!” “你们吵什么呢?景阳宫出什么事了?”偎依在李太后身边的郑贵妃凤眉倒竖地喝道。 “景阳宫出事了?”李太后立刻听到了郑贵妃的话语,她顾不上继续“审问”朱尧姬,先诧异地看向郑贵妃,然后顺着郑贵妃的眼神看向殿门口的张诚和那个小太监。 张诚一脸诚惶诚恐地快步上前向李太后跪下:“回禀太后,奴婢的一个小太监刚刚经过景阳宫那里,听到里面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但他不敢进去查看,便跑过来向奴婢报告了。” “恭妃?皇长子?”李太后吃了一惊,“他们母子俩难道出什么事了?”她向来关照和庇护王恭妃母子俩,自然关心和担心。 “摆驾!快!哀家要去景阳宫看看!”李太后急切地吩咐道。 “母后切莫心急,”郑贵妃连忙劝道,“外面风大雨急,母后凤体要紧,万一着了寒气,那可如何是好?还是让陛下去看看吧!” 李太后看向醉得稀里糊涂、打滚撒泼的万历帝,摇摇头:“他都醉成这样了,如何过去?” 郑贵妃回头看向现场的太监宫女们,呵斥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陛下醒酒!” 众太监宫女不敢懈怠,急忙七手八脚而上,郑贵妃发号施令了,他们哪敢不从?他们个个心知肚明,郑贵妃虽然不是皇后,但最得宠,在这后宫里,最大的是李太后,其次就是郑贵妃,连王皇后的说话分量都不如她,王皇后不但受宠程度大不如郑贵妃,并且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即万历帝的长公主,没有生出儿子,无法母凭子贵。 皇家宫廷举行宴会,自然什么都备齐,包括醒酒汤和解酒药。醉得一塌糊涂的万历帝先被灌了一大碗醒酒汤,这醒酒汤既清神又催吐,灌下后,效果立竿见影,万历帝立刻恶心反胃吐得一泻-千里,早有净桶、热水、毛巾让他吐了个够并迅速给他擦掉满嘴满脸的秽物,呕出胃里的酒水后,万历帝稍微恢复了一点清醒,还没喘口气,嘴里又被塞进好几颗解酒药,再被灌下一大碗另一种温良清润的醒酒汤,喘了几口粗气,最后是浸透凉水的毛巾擦拭面部。 恢复三四分神智的万历帝立刻感到头痛不已:“怎么了…” 郑贵妃快步走到万历帝身边,伸手给万历帝轻轻按捏头部:“陛下,景阳宫那里出事了!” 万历帝烦躁窝火道:“出事就出事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胡说!”李太后气闷道,“景阳宫住着恭妃和皇长子!你怎么能不管不问?快去看看!” “是,母后…”万历帝忿忿不平地站起身,呼喝道,“摆驾!” 十来分钟后,万历帝、郑贵妃、寿阳公主、瑞安公主、朱尧姬、张诚等人赶到景阳宫,路上被雨汽凉意一冲,万历帝的神智已经恢复了六七分的清醒,到了后,他诧异地看到本该在此服侍王恭妃、皇长子的那两个老宫女都被人打晕了过去,倒在廊檐下,殿室内点着多盏蜡烛,明亮的灯光下,朱尧媖一脸平静地坐着,莫愁脸色泛红地侍立在旁,地上还倒着神志不清、昏昏沉沉的夏华,没见到王恭妃和皇长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万历帝一头雾水,郑贵妃和张诚一起张口结舌,朱尧姬、寿阳公主、瑞安公主面面相觑着不明所以:“四妹?”“四姐?” “四妹,你…”万历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费力地转动着思维,“你怎么会在这里?夏华?他怎么也在这里?恭妃和皇长子呢?” 朱尧媖好整以暇地道:“这得问皇兄您身边的张公公呀!” 万历帝看向张诚,张诚吓得跪倒在地磕头道:“陛下,奴婢接夏大人进宫后为他指明了前往伟嫔住处的道路,然后就回慈宁宫了,奴婢也不知道夏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恭妃娘娘还有皇长子为什么不见了…” “张公公,你好大的胆子呀,竟敢对陛下撒谎,这可是要杀头的欺君之罪哟!”朱尧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我劝你想清楚了!” 张诚瑟瑟发抖,他轻轻地用眼角余光看了看万历帝身边一人,咬着牙道:“奴婢实不知四公主在说什么。” 朱尧媖冷哼一声,她面若冰霜:“我亲眼看到你根本没把夏大人带去伟嫔的住处,而是带到了景阳宫!在我这个人证面前,你还敢狡辩抵赖?” “张诚!”万历帝沉下脸,看向张诚。 张诚拼命磕头:“奴婢…奴婢可能带错路了…下雨天太黑了…” 万历帝满腹疑窦,他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夏华:“夏华怎么也在这里?他为何倒在地上?” 朱尧媖脸上掠过一丝异色,她偏过头:“夏大人好像中了毒或者被人下了药。” “什么?中毒?下药?”万历帝心头一惊,继而呼喝身边随从,“立刻把连先生请过来!” “还有恭妃娘娘和皇长子。”朱尧媖提醒道,“他们母子二人不知所踪,实在令人不安。” 万历帝嗯了一声,又呼喝身边随从,“立刻寻找恭妃和皇长子!” 大批的侍卫、太监、宫女急急忙忙地出门分头奔去。 朱尧姬快步走到朱尧媖身边:“四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夏华没事吧?”她紧张担忧地看向地上的夏华。 朱尧媖微微地避开朱尧姬的目光:“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放心吧,他没事,不是致命的毒药。” “谁会给他下毒下药呢?”朱尧姬心惊胆战、焦虑不已。 万历帝在殿室内来回踱着步子,他感到思绪一团乱麻,眼下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和古怪,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之处,外面继续风吹雨打、电闪雷鸣,导致景阳宫里气氛幽微。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景阳宫外响起一个高声传呼:“陈太后驾到!” 万历帝等人一惊,急忙上前迎接:“恭迎陈太后!” “都免礼平身吧。”过来的陈太后语气温和地道。 万历帝父亲隆庆帝生前先后册封了三位皇后,包括:非万历帝生母的李皇后、陈皇后、万历帝生母李皇后。第一位李皇后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眼下还健在的就是陈皇后和李皇后,万历帝登基后,她们自然晋位为陈太后和李太后。陈太后常年体弱多病,所以没有生下子女,但她性格善良、公正、谨慎,不因自己无子女而嫉恨别的妃嫔,跟李太后关系很好。万历帝少年时,李太后对他非常严厉,陈太后对他十分温柔,让满肚子委屈的万历帝在她这里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从而视她和生母李太后一样,对她非常恭敬,每天早上在向李太后请安后都会也给陈太后请安。 万历帝亲政掌权后,陈太后知道万历帝已经长大,又是一国之君,不喜欢再被人管着,加上万历帝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她必须避嫌保持合适的距离,所以,她不再出现在公众视线里,清心寡欲地深居宫中,十分低调,以致于很多人只知李太后而不知跟她平起平坐的陈太后。 “妾身叩见陛下!”“儿臣…叩…叩见父皇…”陈太后身边走出两人,齐向万历帝行大礼,正是王恭妃和皇长子朱常洛。 “恭妃和洛儿今晚都在我宫里休息。”陈太后语气淡然地说道,“听闻陛下四处找他们,哀家便带他们过来了。” 万历帝狐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恭妃和皇长子:“你们俩大晚上的不在景阳宫里待着,怎么跑去陈太后那里了?” 王恭妃战战栗栗地回答道:“回陛下,因为…因为今夜风雨大作、雷电交加,洛儿恐惧害怕,又说思念陈太后了,妾身便带他前去陈太后寝宫了。” 万历帝反反复复地看着王恭妃和皇长子,又看了看陈太后,他觉得王恭妃的这个解释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隐隐地有点怪异。 “微臣叩见陛下!”半个身子湿漉漉的连成玉急匆匆地赶来向万历帝行礼。连成玉虽然住在宫外,但他的住处离皇宫很近,他毕竟是御医总管、医术最精湛的御医,要是住得太远,万一宫里某个重要人物突发疾病,一来一回岂不耽误时间? “连先生,你给夏华看看,他怎么了。”万历帝吩咐道。 “遵旨。”连成玉提着药箱走向昏睡不醒的夏华,在给夏华把脉并仔细观察夏华的呼吸、脸色、眼睑内侧、口腔舌苔,他心里有了七八分的数,从药箱里取出几根金针,又稳又准地扎在夏华头上和小腹的几处穴位。 “啊…”夏华当即心神一激,坐起身来,但还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夏大人!夏状元!夏公子!”连成玉连连唤道,“醒一醒!” “啊?连…连先生?”夏华瞪着眼神涣散的眼睛看着连成玉。 “皇上在此!快行礼!”连成玉示意一边的万历帝。 “啊!皇上…皇上…”夏华摇摇晃晃、歪歪斜斜地转向万历帝试图行礼,“下官叩见皇上…” 万历帝沉声问道:“夏华!你为何在景阳宫?” “下官…下官…”夏华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思考就一阵阵头痛,“下官…下官是来给伟嫔娘娘看病的…伟嫔娘娘得了疟疾…下官这里有药…可能会治好伟嫔娘娘…”他胡乱地掏着口袋,拿出那块金鸡纳树的树皮递给连成玉,“连先生,你也在啊,太好了…把这磨成粉末,用温热的水给伟嫔娘娘服下…” 连成玉惊喜而激动地接过那块树皮:“这是何物?老夫识得不下万种药材,却从未见过这种树皮,这是龙船花?鸡矢藤?蛇根草?还是风箱树?夏大人?”他看向夏华,却见夏华已经倒头重新昏睡了过去。 “连先生!”万历帝实在忍不住了,“夏华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成玉急忙收起心思,把那块树皮小心地放进药箱里,向着万历帝行了一礼:“夏大人…确实服用了某种药物,至于是什么药物,微臣…陛下,请恕微臣无能,一时间不能辨认出来。” 万历帝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出连成玉欲言又止,在沉吟一下后,他对连成玉招了招手,两人走到殿室里的一个角落。 “说吧,夏华到底被人下了什么药?”万历帝声音很低,但语气很重。 连成玉凑上前,斟酌一下,小声地回答了万历帝的问题。 万历帝当即两眼瞳孔一起紧缩:“当真?” “千真万确,微臣刚才上前一看夏大人的症状就确定了。”连成玉语气非常肯定。 万历帝陷入久久的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