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节 再战李家寨(7)
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大雾里,李家寨战兵们与倭兵们疯狂死战着,同时参战的还有那些身不由己地站在倭军那边的高丽足轻,他们个个装备简陋,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手里的武器是倭军发给他们的竹刀、竹枪或临时用木棍削尖一端做成的长矛,本质上只是一群拿着简陋兵器、从来没有接受过训练的老百姓的他们身在这种屠宰场一样的环境里,绝大部分人吓得惊恐万状、亡魂丧胆,很多人两腿发软的跌倒在地,很多人呕吐出来,很多人呼天抢地、嚎啕大哭,他们既不想死也不敢杀人,但他们别无选择。 交战区域的一个角落,赵宪在一群战兵的保护下参加着战斗,白茫茫的雾气中,他们听到一群人嘶喊着冲过来,说的是高丽语,但赵宪他们大喊“丰臣猪狗”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很快,这些敌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是一群高丽足轻。 看着眼前的李家寨战兵们,这些高丽足轻神色间又是畏惧又是惶恐又是茫然又是强行打起的凶狠和绝然,他们齐刷刷地挺着手里的竹刀竹枪和长矛,又想要上前又有些踟蹰不前。 “不要!住手!都住手!”赵宪心如刀割、眼中含泪地大声喊道,“不要杀他们!他们也是高丽人!”他又对那些高丽足轻喊道,“你们这是何必呢?又是何苦呢?大家都是高丽人,应该一起杀倭寇,怎么能自相残杀呢?” 高丽足轻们为首者涕泪交流地喊道:“我们没办法呀!我们的爹娘老婆孩子都在倭寇的手里!倭寇说了,如果这场进攻失败,我们都死光了,我们的爹娘老婆孩子也会被他们杀光!只有打赢了,拿着你们的人头交给倭寇,我们才能换回我们的爹娘老婆孩子!” 赵宪痛断肝肠:“你们没必要这样的!跟我们一起!杀光倭寇!救出你们的家人!” “怎么救啊?”高丽足轻们嘶吼道,“不杀了你们,我们的家人立刻就会遭到倭寇毒手!”一边嘶吼嚎叫着一边挺着手里的竹刀竹枪和长矛冲杀了上来。 双方厮杀成一团,比起倭兵,高丽足轻们的战斗力自然大不如,但这些高丽足轻为了救出自己的家人,也红着眼、咬着牙、发着狠地战斗,确实给李家寨战斗队造成了一定伤亡,不少李家寨的高丽战兵狠不起心肠对这些攻杀他们的高丽足轻下死手,结果一个疏忽被对方给杀死了。 倭军的进攻方队分为前后两部,前部由饭田直景率领,后部由相良赖房率领,在兵员组成上,前部里的倭军武士、足轻相对少些,高丽足轻占了很大的比例,后部里大多是倭军武士、足轻。加藤清正和锅岛直茂制订的作战计划是这样的:前部以不多的精锐武士、足轻带动大部分高丽足轻冲杀上去,以人数优势冲垮李家寨防线,后部大多是武士、足轻,是在前部冲垮李家寨防线后与李家寨战兵们展开搏杀的主力。 鏖战恶斗大半个小时,眼看前部倭军已压上李家寨防线、跟李家寨战兵们混战成一团,后部倭军当即发动了进攻。 “点火!快!”相良赖房嘶声命令道。 后部倭军的最前面赫然是一百多头健牛,这些牛自然是倭军从周边地区抢掠来的高丽老百姓的耕牛,从中挑选出了一百多头成-年并且健壮的,此时,这一百多头健牛堪比犀牛,浑身上下披坚执锐,牛身上覆盖着厚实的铁甲,牛角上绑着横向的、厚重的尖刀,可谓刀枪不入,就算挨了火枪,也不会像人那样“一枪撂倒”,毕竟牛的生命力比人要强得多,除此之外,这些牛的尾巴都绑着浸透了猛火油的布团。 火牛阵,这是战国时齐国名将田单发明的战术。倭人极度痴迷华夏的兵法和各种战例,一直如饥-似渴地学习华夏的战争智慧加以吸收,“田单使用火牛阵大破燕军”,对这场华夏古代的精彩战例,倭人也非常熟悉,自然学得有模有样。 火牛阵并不是一种屡试不爽的战术,自它被发明后,效仿者很多,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失败的战例主要存在两种情况,一是在近代被使用,这时候机枪已经被发明出来了,机枪群足以射杀成千上万头牛,二是敌军已有防备,万箭齐发,足以把牛吓跑或吓得逃回去。 火牛阵的关键是要用木棍把两头或两头以上的牛的颈项连起来并在外沿用枷子从两侧夹住,这样,不止一头牛被连在一起,就没法拐弯,只能并列着向前冲。道理很简单,单独一头牛,它会乱跑,两头牛被连在一起,它们没法做到“意见一致”同步乱跑,只能向前冲。 随着相良赖房的命令,这两头并列一组、五十多组合计一百多头牛的后面的倭兵一起用火折子点燃了牛尾巴上的油布团,顿时,火烧的疼痛刺激得原本温顺的牛们吽吽吽嘶鸣着,一起发足狂奔起来,其中十多头冲撞进了倭兵人群里,所到之处,当即把一大片倭兵冲击得惨呼连连,被撞飞、被牛角上的尖刀刮到刺到挑到、被踩踏死伤上百人,倭军对此已有防备,手持重盾的倭兵拼死上前挡住或缓冲牛的速度,手持薙刀的倭兵横着斩断牛的腿,好不容易阻止住了这十多头失控的牛。 另外差不多九十头牛则狂奔着冲向了前面的李家寨防线。 倭军这么做,肯定会误伤到很多自己人,但在倭军看来,牛的攻击是不分敌我彼此的,前部倭军不多,加上死伤了很多,跟李家寨战兵们一起遭到这些疯牛的攻击,虽然会有伤亡,但李家寨战兵们承受的伤亡更大,所以这还是很划算的,至于那些高丽足轻,倭军本就没把他们当成自己人,死多少也无所谓。 “啊…” “那是什么东西?” “小心!是牛!” “快躲开…” 李家寨防线上,高丽语和倭语的惊呼惨嚎声此起彼伏,交战区域内乱成一团,这些“战牛”发疯地狂奔着、四处横冲直撞,犹如一辆辆失控的战车,所向披靡,堪称如入无人之境,一丛又一丛的李家寨战兵、倭兵、高丽足轻或被撞得口吐鲜血地飞起然后重重地落地,五脏破裂、七窍流血、筋断骨折,或被牛角上的尖刀刮到,手臂被切断,身上被划开巨大的伤口,或被尖刀刺中、挑飞甚至被戳在上面一路惨叫着鲜血狂喷,或被撞翻再被沉重的牛蹄踩踏中就像被实心弹砸中一样丧命,有的刀盾兵试图用盾牌挡住,结果连人带盾牌被撞飞,或盾牌被撞得粉碎,有的刀盾兵用刀砍上去、有的长矛兵用长矛刺上去,都根本没用,反而被强劲无比的反作用力震开,有的火枪兵连忙开火,但中了一枪的牛仍然狂奔着继而把来不及装填弹药的火枪兵撞飞,只有连续中了好几枪的牛才在嘶鸣声中一头扑倒。 “妈的!这帮倭奴还真是毒啊!”看到这幕的刘企急声嘶吼道,“爆破手!快上!击毙那些牛!” 爆破手是使用爆破铳的火枪手,爆破铳是火绳枪和中型佛朗机炮的结合体,它能发射很大的弹丸,在战场上的作用类似于后世的枪榴弹、掷弹筒,主要用于轰击爆破敌方的盾牌、战车等屏障。对这些刀枪不入的疯牛,普通火铳作用不大,难以迅速将其杀死,只有爆破铳才行。 “轰!轰!轰…”一束束耀眼夺目的电光雷火中,一头头疯牛被爆破铳轰击得血肉横飞。 趁着李家寨防线陷入混乱,后部倭军趁机发动了进攻。 “炮兵部队!开炮!全力开炮!”刘企声色俱厉地大喝道,“不要在乎弹药!狠狠地打!” 为了遏制住倭军的攻势,李家寨战斗队的炮兵们再度操控一门门虎蹲炮、虎威炮火力全开,上山的道路对他们来说是很熟悉的,距离、角度…都在他们心里,虽然难以看清敌情、无法判断敌军有多少、到底在哪里,持续开炮将会浪费很多弹药,但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在虎蹲炮、虎威炮的虎啸雷电中,一波-波实心弹、霰弹犹如怒剑狂花般瓢泼向上山的道理,炮火暴风呼啸而去,有的打在了无人地带,有的落在了倭兵人群的头上,当即激绽开一片片血雾肉泥和鬼哭狼嚎。 这场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恶战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直到上午七八点才结束,实际上,倭军本有余力后劲继续进攻,无奈,随着太阳升起,雾气逐渐消散,有利于倭军的局势开始退去,李家寨的火炮越来越能精确地轰击倭兵人群,眼见如此,加藤清正只得在极度的愤恨不甘中下令收兵。 一二十里外的一片树林里,一支高丽军正在静静地不动着。 “雾气散了,我们该撤退了。”领头的权栗有点遗憾地看了看天空。 “撤退?”旁边的黄进忍不住急道,“倭军正在猛攻李家寨,正是我们出击的好机会啊!如果倭军打下了李家寨,必然是死伤惨重、元气大伤,我们一出击,肯定能重创倭军;如果倭军没能打下李家寨,我们在倭军背后突袭一把,既能给倭军造成打击,也能帮李家寨牵制部分倭军,救下李家寨。李家寨是全罗道乃至高丽南部最大的抗倭力量,我们万万不能坐视他们覆灭!大雾弥漫,倭军不清楚我们有多少人、实力如何,被我们攻击后肯定会陷入惊乱!” 权栗轻哼一声:“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李尧臣的实力比你估计的强大得多,他不会那么容易被倭军消灭的。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撤退,雾气就要散了,我们再不撤退,万一被倭军发现,可就麻烦了。”在他心里,他的部队的最佳出击时间是倭军刚刚消灭李家寨的那一刻,因为在那一刻,李家寨已经死拼至全军覆没,倭军也遭到了最大程度的损失,他再出击,便可坐收渔人之利,事后,假如地上有五千颗倭兵脑袋并且绝大部分是李家寨战兵们砍下来的,他权栗对朝廷宣称“其中四千五百颗是我的部队砍下来的”,谁能反驳?这不是白捡巨大的功劳吗?另外,那个让他讨厌的李尧臣也被倭军杀了,这才是最妙最理想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