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嘴里的疼痛，杨江环顾着交战海域，他心里刚开战时那近乎杞人忧天的患得患失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按捺不住的喜悦，因为他知道这一仗已经赢了。 　　 被白雾黑烟混合笼罩着的海面上，到处都是狼藉破碎的倭船和一团团大火，有的倭船就像从高山上摔下来似的四分五裂、七零八落，严重者甚至已经断裂成了几大块和无数小块，有的倭船烧着大火，毕竟是木质的，大火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把整艘船完全笼罩在火球里，还有的倭船就像搁浅的鲸鱼一样瘫在海面上奄奄一息，船本身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但船上人员死伤殆尽，都是被明军战船的霰弹杀伤的，暴风骤雨般的霰弹瓢泼呼啸而去，打得船身千疮百孔，船上的倭军被轰杀得血水纷飞、血雾滚滚。 　　 回荡在交战海域内的炮击声逐渐地稀疏下来，因为参战的十五艘明军战船都陆续不再发现目标了，随着杨江的命令，伏波号上响起一阵有节奏的鼓声，这是传递信号，询问各船伤亡损失和战果斩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明军各艘战船按照编号依次有序地用鼓声回复着伏波号，当最后一艘辅助战船回复完毕时，杨江会心地笑起来，满心的喜悦让他连嘴里的舌头都不感到疼了。 　　 十五艘明军战船合计击毁倭船九十七艘，并且各船受损都很轻微，都只受了点皮外伤，更无一艘战船沉没，人员伤亡也非常小，二十多人受伤，有的是在战斗中意外受伤的，有的是被倭军流弹打伤的，阵亡者仅四人，都在伏波号上，是在接舷战和占领九鬼嘉隆指挥船后搜查该船时阵亡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重大且漂亮的胜利。 　　 倭军这支船队的船只数量肯定不止九十七艘，实际数量超过一百一十艘，战斗爆发后，有十多艘见势不妙撒腿逃跑了，雾气阻碍了明军的视线，难以及时发现和追击这些漏网之鱼。 　　 “逃掉的倭船肯定会回去通风报信，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了？”欧阳四海在杨江身边问道，他身上脸上溅满血污，但都是倭军的血，腰间还挂着一颗龇牙咧嘴、死不瞑目的人头，正是九鬼嘉隆的。 　　 “这是不可避免的。”杨江不以为意，“倭军早晚会知道我们杀过来了，他们如果倾巢出动地迎战我们，那正中我们下怀。”他掏出西洋表看了看时间，“陈邓二位将军的主力马上就到了，我们等他们。” 　　 结束战斗的杨江部十五艘战船在白雾蒙蒙、黑烟滚滚、火光闪闪的交战海域内晃悠着，一边等待后面的主力一边打扫战场、收割战果。海面上漂浮着的除了倭船的残骸、各种碎块碎片、垃圾杂物等，还有或死了或活着游泳挣扎的倭军。九鬼嘉隆的船队不是单纯的战船队，一半多是运输船，运输船里一半运载着各种军用物资，另一半运载着被送去高丽的倭军将兵，如此，漂在海面上的倭军人员相当多，一小半是倭军水兵，一大半是倭军陆师将兵，看上去就像一群群鸭子，倭语的哀嚎声、呼喊声、求救声在海面上此起彼伏，有的倭军拼命地游着，有的倭军抱着一块木质的船只碎块碎片，有的倭军三五成群地爬在船只残骸上或较大的船只碎块碎片上瑟瑟发抖，他们的处境可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绝望恐惧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好多的倭寇呀！” 　　 “哈哈！都成落水狗、落汤鸡了！” 　　 “弟兄们，还等什么？一颗倭寇脑袋三十两哪！” 　　 “快抓紧时间！发财的时候到了！” 　　 明军各艘战船上，官兵们个个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纷纷拿起火枪、弓弩对海面上的倭军展开着射击，“啪啪啪…”“嗖嗖嗖…”枪响声和射箭声此起彼伏地响着、回荡着，甚至还有中小型火炮的开炮声，干这事的明军官兵肯定是发现了一窝数量不少的倭军，用火枪或弓弩挨个点名太麻烦了，索性一炮霰弹打过去一窝端。 　　 “啊…”“你们这些该死的明人！”“亚麻跌…”亡魂丧胆的倭语惨嚎声、咒骂声、哀求声随着明军官兵们的欢笑声、枪响声、射箭声一起处处绽放，海面上鲜血四溅，这些落水倭军完全是任人宰割的活靶子，他们基本上没有武器，也没有盔甲，毕竟穿着盔甲游泳等于自杀，所以被明军官兵们就像打靶一样一枪一个、一箭一个、一炮一片，中了枪的倭军惨呼着血如泉涌，中了箭的倭军哀鸣着血流如注，挨了炮的倭军血肉横飞，有的倭军抱着小型漂浮物或爬在大型漂浮物上，看到自己被明军瞄准，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跳入海水里，但还是躲不过被杀的命运，人在水里再怎么拼命游泳，速度也不快，潜入水面下也没用，有本事在水面下一直憋气不冒头，憋不住一冒头，枪弹箭矢已经飞梭而来了。 　　 “那个是我的！不准抢啊！我已经宰掉三个了！” 　　 “看到了！旁边那个是我的！” 　　 “放屁！明明是我先一箭射中他的！” 　　 “你那箭只是射中他，他又没死，还在游着呢，是我的第二箭射中他后脑勺，他这才不动了！” 　　 “行了，行了，都别抢了！与其斗嘴，还不如多宰几个！下手晚了就没了！” 　　 “好咧！再杀两个，俺家就能在城里买一栋大房子了！” 　　 各艘战船上的明军官兵们都忙得欢天喜地，犹如秋收时看着满园果树硕果累累的果农，在这同时，每艘战船都放下一条条小船，小船上的官兵们靠近向被杀死的倭军，一半人划船、戒备，另一半人腰间挂着腰刀、手上拿着长钩，钩住海面上被杀死或还没死透的倭军拖过来，一刀剁掉脑袋放在船上，无头的倭军尸体重新推入海里，每条小船上都堆满了倭军首级并被血水染透了，一片片海面也被血水染成了淡红色或暗红色。 　　 等陈璘、邓子龙率领的战船队主力抵达这片海域时，杨江部官兵们也意犹未尽地忙得差不多了，经过统计，各船一共斩首三千多级。在这场海战中丧命的倭军肯定不止三千多人，另有上千具倭军尸首沉入了大海或漂远了没能找到。 　　 杨江部只伤亡二三十人，便斩获倭军首级三千多颗，战损战果十分悬殊，但这是客观因素必然的结果。 　　 “这仗打得不错！”登上战船队指挥船“征夷号”后，杨江被眉飞色舞的陈璘和邓子龙好好地夸奖了一顿。“消灭倭军一支船队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通过此战，我们确认了我军的战船、水战武器、战术能对倭军造成压倒性的压制。”陈璘喜笑颜开，“我心里的大石可算落地了，这场对马岛之战，我军必胜！” 　　 邓子龙同样笑容满面，他随即想到什么，收起笑容，看向陈璘：“海上大雾弥漫，敌暗我也暗，我军接下来是优先迎战或搜寻攻击倭军水师主力，还是护送陆师部队登陆对马岛？” 　　 陈璘想了一下，决定道：“正因为敌暗我也暗，所以我们无需过于谨小慎微，可把步子放得大一点，夺取对马岛比消灭倭军水师主力更重要，再者，我们拿下了对马岛，还怕倭军水师主力不送上门来？与其盲人骑瞎马地找他们，不如以逸待劳，因此，优先护送陆师部队登陆对马岛！对马岛意义非凡，不但是高丽海峡中的咽喉要地，更是倭国本土！我大明王师攻占了第一块倭国本土，也就迈出了全面反攻倭国本土的第一步！” 　　 邓子龙点点头。 　　 先头部队和主力完成会合的明军战船队没有在原地逗留或驶向倭军水师在高丽境内的老巢釜山港，继续乘风破浪地全速扑向对马岛。在这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消息通讯速度是很慢的，藤堂高虎估计要在一两个小时后才会知道九鬼嘉隆部已全军覆没并且九鬼嘉隆本人已丧命的消息，那时候，明军战船队已经差不多抵达对马岛了。 　　 大约三个小时后，对马岛金石浦海滩。 　　 看到从越来越薄的雾气中出现的明军运输船，一名一直在海滩附近一座小山丘上等着这一刻的明国商人一下子激动不已。 　　 “快！走！去城里！”商人急切地吩咐身边的随从并爬上一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对马岛的核心是严原城，说是城，其实就是一个镇子，镇中部是一座倭国城堡式宅邸，便是对马岛的主人——宗家的住处。宗家现任家主宗义智正在高丽战场上，负责留守老家的是他的长子宗义成。 　　 看到急匆匆跑过来拜会自己的明国商人，宗义成有些诧异：“岳先生，何事如此急切？”他是认识这个岳先生的。 　　 岳姓明国商人没有说客套话，他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义成公子，大明朝的军队已经来到对马岛了，就在金石浦海滩。” 　　 “什么？”宗义成大吃一惊，“这…他们是怎么来的？” 　　 岳先生轻笑一声：“当然是坐船过来的。” 　　 “可是…”宗义成张口结舌，“高丽海峡不是被东瀛水军控制着吗？” 　　 岳先生再次轻笑一声：“大明军队既能来到这里，那高丽海峡现在的主人是谁，这还用多说吗？” 　　 宗义成心乱如麻：“明国军队来对马岛干什么？” 　　 岳先生非常干脆地道：“只是暂时借用一下对马岛，等高丽战争结束了，立刻完璧归赵。”他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心惊胆战、手足无措的宗义成，“义成公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负隅顽抗，那么，大明军队会轻而易举地消灭你，然后永远地占领对马岛，宗家从此不再是对马岛的主人，二是顺应大势，不抵抗，向大明军队和平地‘借出’对马岛，那么，大明朝事后会把对马岛归还给宗家，还会给予宗家重重的酬谢。” 　　 宗义成心神一凛，他看着岳先生：“岳先生，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岳先生点点头：“我是大明朝的密探，听命于夏大人。义成公子，夏大人和令尊、宗家本就是朋友，没必要流血伤和气的。” 　　 宗义成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和思潮，握拳咬牙陷入了思索，几分钟后，他叹口气：“岳先生，我不会抵抗的。”他绝非懦弱胆小，而是他根本无力抵抗。对马岛人口不多，仅近万，并且绝大部分的青中壮年男子已经被征入军队前去高丽，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宗义成如今手头的武装力量只有几百老弱军士，抵挡明军纯属以卵击石。 　　 岳先生喜道：“恭喜你，义成公子，你做出了非常正确的选择，相信我，你日后绝不会为你现在的选择感到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