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相交之际，降雨是比较频繁的，眼看着芦岭山脉和湖南平原一带风起云涌，一场大雨正在阵阵闷雷中酝酿着。 　　 李家寨上下，“新安军高丽分军”、简称与辽东李家军同名的高丽全罗道李家寨民军和倭军都已经吃过午饭，双方怒视着对方，都心知肚明，一场激战就像天上的雨一样即将爆发。 　　 “咚咚咚…”倭式战鼓声响起，组成严密阵列队形的倭军开始步步逼近向李家寨。 　　 通过望远镜，刘企、唐仁槟、简熙佳把越来越近的倭军看得很清楚，倭军以步兵为主，骑兵很少，几支数十人规模的骑兵队在步兵方阵周围游弋着，不参加进攻，这种进攻山寨的战斗也是骑兵有心无力的，涌过来的倭军步兵方阵最前面是一辆辆战车，倭人称之为“竹束”和“步楯”，就是两种防护性盾车，倭军因为擅用火枪，有矛就有盾，所以研发出了竹束和步楯，竹束是用弹性、韧性良好的老竹扎捆起来的，超过一尺厚，步楯是用硬木做的，厚达数寸、高过一人，这两种防具都能有效地抵抗箭矢，对枪弹也有不错的防护力。 　　 倭军不是笨蛋，通过那些被李家寨战斗队杀死的倭兵的无头尸体，他们判断出这支“高丽民间抗倭义军”是拥有火器的。至于究竟有多少，倭军就不清楚了，庄林一心估计“应该不超过百支火枪”。 　　 竹束步楯战车排后便是倭军里人数最多的足轻倭兵，火枪配备率很高，近半足轻手持铁炮即倭式火绳枪，还有很多足轻手持弓箭。倭军虽然非常重视火枪，但也没有放弃传统的远程攻击武器——弓箭。倭军使用的弓名叫“和弓”，这是一种大型单体弓，比倭人还要高，通常在近距离上发射重达几两的重箭，杀伤力很强。 　　 即将进攻李家寨的倭军采用阵型的是倭军惯用的“三叠阵”，全军呈三行列立，前一行持着各种花花绿绿的表明各领主大名身份的旗帜，中一行是装备火枪的足轻，后一行是装备各种长矛、竹刀、竹枪、薙刀、倭刀等冷兵器的足轻——一般而言，手持薙刀和倭刀这两种精良冷兵器的往往是武士，足轻没资格装备薙刀和倭刀。薙刀是一种长柄刀，刀刃长约一尺，刀柄长约六尺，也有更长的。 　　 倭军在采用“三叠阵”发动进攻时，前一行的旗手们会向两侧分列开，形成包围之势，中一行的铁炮兵们会以密集枪阵轮番射击敌阵以杀伤敌军、扰乱敌军、打开进攻缺口，一般为保持枪阵火力持续性，倭军火枪队会使用三段击战术，即枪动人不动，第一名铁炮兵专门负责开火射击，第二、第三名铁炮兵负责装弹、传递火枪，不一定是三排，可根据实战需求增至四、五排，一旦敌军陷入混乱和溃败，后一行的冷兵器足轻们便会大举进攻和展开追杀。 　　 倭军冷兵器阵列也很有特色，惯用“枪衾战术”，每波数排，每排二十至三十人，前排负责拍打冲撞，后排负责刺杀冲击，攻势一浪接着一浪，犹如波浪般一波接着一波迎面扑来。这是一种组织性、配合度很高的团队作战方式，可谓已具备列阵而战的正规军队意识，发挥出的战斗力和战斗效率远超过各自为战、单打独斗。 　　 必须承认，倭军在中近距离上即百步之内的作战体系是很完备的，铁炮的射程和威力足以承担其应有的使命，同时，倭军的冷兵器手也颇为顽强，具备战阵意识，确实堪称劲敌。 　　 观察倭军的刘企、唐仁槟、简熙佳并未面露忧色，而是一起嘴角边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倭军几乎没有火炮。 　　 倭军看似棘手，但也不是没有弱点和短板，克制倭军的主要措施有二，一是“你有的我也有”，倭军火枪队是很强，可己方若有不逊于甚至强于倭军的火枪队，又有什么可惧的？二是“你没有的我也有”，倭军火炮数量很少，己方用大批火炮迎头猛轰，还怕打不垮倭军？火枪再厉害，能打得过火炮？ 　　 倭鼓声中，进攻的倭军踩着鼓点前进，层层叠叠、如墙如麻，脚步声隆隆，走在方阵最前面的是一排推动竹束步楯的足轻，接着是倭军的铁炮兵和弓箭手，最后是长矛兵和刀兵，望之军旗如云、兵器如林、甲光如鳞，踏上高丽的倭兵都是倭军的老兵、精锐，披甲率很高。 　　 眼见倭军慢慢地抵达山脚下，继而又像涨潮的海水般慢慢地顺着山坡往上，李家寨的战兵们没有动静，整个李家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命令，全军肃然静默。 　　 “倭军认为我们只是普通的高丽民间抗倭义军，根本就不清楚我们的真正实力，必然轻视我们，所以，我们要在首轮迎头痛击中火力全开，给予倭军越惨重越好的打击。”战前会议上，刘企分析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收复高丽的失地？根本不是，就只是杀死越多越好的倭兵。为达此目的，我们还可以在开战后示弱一下。” 　　 唐仁槟和简熙佳都表示赞同。 　　 “都沉住气！听到命令再动手！临阵脱逃者，杀！惊慌失措者，杀！不听号令者，杀！”阵地上，一个个担任基层军官的李家亲卫家丁声色俱厉地喝道。 　　 战兵们都知道，这连续几个“杀”可不是虚张声势，李家寨就是刘企的“私人小王国”，他就是这样的国王、土皇帝，杀人对他来说毫无心理障碍，说杀就杀，没人管得了他。王法？早就不存在了；国王？都逃到鸭绿江边自顾不暇了。刘企在李家寨里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 　　 看到倭军还在百步之外，刘企大声喝道：“第一队火枪手、弓箭手，打！” 　　 “啪啪啪…”“嗖嗖嗖…”一串枪声和箭矢破空声响起，但杀敌效果几乎为零，毕竟距离还比较远，并且开火的火枪只有几十支，弓稍多点，但也不过一二百把，形成的火力完全是稀稀拉拉，大部分枪弹和箭矢都射偏了，只有少数打到倭军的竹束步楯上，箭矢全部被挡住，枪弹也因为余力不大所以基本上没有贯穿打透的。 　　 眼见这幕，庄林一心哑然失笑，果然啊，这支高丽抗倭义军只是一帮外强中干的货色，火枪只有几十支，弓也不过一二百把，最重要的是，他们毫无正规军人的素质，敌军还没有进入有效射程就沉不住气地开火射箭，枪法箭法都很差。庄林一心已经肯定，这支高丽抗倭义军之所以给倭军造成不小的损失，跟实力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他们狡猾奸诈，屡屡钻空子，如今，倭军跟他们动起了真格，他们必然是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已经踏上山坡的倭军发出一阵阵不屑的哄笑，然后继续从容不迫地推进，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八十步…山寨防线再度射出一波箭矢，这次由于距离更近了，所以命中率稍高了点，但射向倭军的箭矢仍然绝大部分都被竹束步楯挡住了，只有十来支射中了十来个躲闪不及的倭兵，给倭军造成了此战中的第一批伤亡，无人死亡，中箭的倭兵都只是受了不重的皮外伤。 　　 李家寨的这波射箭没有伴随火枪射击，在倭军看来，这是李家寨的火枪手们缺乏训练和实战经验的结果：火枪射速慢。可以想象，李家寨的火枪手们此时正手忙脚乱地进行装弹准备下一波开火。 　　 “突代（倭语：开火）！”倭军阵列里响起一声声大喝，听到命令的倭军铁炮兵们一起稍微地扬起手中火枪朝着李家寨防线开火射击，霎时枪声大作、密集如雨，数百朵火星齐绽，由数百股青烟组成的一层烟云升腾笼罩在倭军阵列上方继而随风飘散，紧接着，第二波枪声也响起，仅仅间隔一二十秒，第三波枪声跟着响起。三轮枪林射击，三波弹雨呼啸向李家寨。 　　 当倭军逼近到百步距离上时，李家寨防线上就响起了一声声大喝：“举盾！”听到这个命令的战兵们齐齐数人一组地合力举起身边的盾牌，这些盾牌都是厚达数寸的大木板，上面不但覆盖有一层铁皮，还铺着厚厚的皮革和浸透水的棉被，完全能防住箭矢，对枪弹也具有很好的防护效果。倭军虽然还没有大举进攻、占领全罗道，但全罗道境内很多地方都已十室九空，这使得李家寨战斗队能搜集到足够的铁器、皮革、棉被，从而制造出了足够多的盾牌，说到底，制造盾牌比制造盔甲要容易太多了。 　　 凌厉的空气被撕裂声中，倭军的三波弹雨先后落下，倭军的铁炮兵们并没有直射开火，因为李家寨战兵们都躲藏在寨墙后，所以他们是仰射的。弹雨落下，李家寨防线上立刻响起密密麻麻的盾牌被枪弹击中的“噼噼啪啪”声和刺耳的金属蜂鸣颤音，夹杂着少数的痛呼声，那是或盾牌被枪弹击穿或没有躲避好的战兵被枪弹击中了。刘企、唐仁槟、简熙佳很欣慰地看到，己方的盾牌发挥出了很好的防护效果。 　　 “杀给给…”枪击结束后，半山腰的倭兵们一起爆发出群魔乱舞般的嗥叫声，原本缓步前进的他们纷纷大步奔跑起来，一些性急的倭兵眼见推动竹束步楯的足轻速度太慢，等不及他们，直接从竹束步楯后钻出来展开了冲锋，因为他们很确信，对面火力很弱，对他们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胁。 　　 眼见这幕，刘企嘴角边浮现出一丝森然的冷笑，他缓缓地举起手，狠狠地劈下：“开炮！”